云端那最后的遮掩雾气,也在某种无形的力量下彻底散尽。杨戬玄衣银甲的挺拔身影,清晰地、毫无遮蔽地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下。他依旧是那般丰神俊朗,姿容绝世,仿佛亘古屹立的山岳。神色平静得近乎漠然,仿佛周围那滔天的敌意、刺骨的指责、背叛的苦酒,都不过是拂面清风,与他毫无瓜葛。唯有那只一直紧紧跟在他脚边,不顾自身渺小,龇牙咧嘴,从喉咙深处发出威胁性低吼,试图用自己微薄之力护主的黑色细犬——哮天犬,才能证明他并非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而是一个有血有肉、也会被背叛、被孤立的存在。
他早已料到会有今日。从他毅然决然选择踏上这条最为艰难、最为孤寂的道路,决定以一己之力背负所有骂名与罪孽,去推动那僵死的新天条诞生,去磨砺他那尚且稚嫩的外甥沉香快速成长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这条路的尽头,注定是万丈深渊,布满了荆棘与令人窒息的孤独。理智早已接受了这一切。但当亲耳听到妹妹的儿子、自己的亲外甥用那般刻骨仇恨的语气斥责自己,当亲眼看到昔日并肩作战、可以把酒言欢的兄弟部下带着失望与痛苦背离自己,当清晰地感受到嫦娥那曾让他心生涟漪的目光,如今只剩下看穿污秽后的冰冷与鄙夷时……心脏深处,依旧传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如同钝刀割肉般的绵长痛楚。这滋味,混杂着千年的孤寂、不被理解的苦涩、以及那份深埋心底、永难宣之于口的无奈,远比当年劈开桃山却救母失败、独自面对整个天庭的诘难与惩罚时,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窒息。
李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他知道,此刻必须当机立断。他面色肃穆,声音沉凝,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响彻战场:“众将听令!司法天神杨戬,涉嫌挑动叛乱,残害同僚,祸乱三界,罪证确凿!即刻起,革其神职,剥其权柄!十万天兵,结 ‘天罗地网伏魔大阵’ ,四海龙王,布 ‘四海归元锁神阵’ !沉香、哪吒,从旁策应!务必将此獠拿下,押往凌霄宝殿,听候陛下与娘娘发落!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得令!”
十万天兵天将齐声应和,声浪如同海啸!尽管其中不少人心存疑虑,但军令如山,铁律无情!刹那间,无数闪烁着寒光的兵戈、流转着各色宝光的法器,如同漫天星辰,齐齐调转方向,森冷的杀意与磅礴的法力波动彻底锁定了那孤零零立于云端、仿佛与整个世界为敌的玄色身影!四海龙王亦同时催动本源法力,青、红、白、黑四色龙气冲天而起,交织成一张覆盖苍穹、禁锢虚空的无形巨网,散发出镇压一切的古老龙威!沉香怒吼着,萱花神斧爆发出耀眼神光;哪吒叹了口气,眼神复杂,但父命难违,也只能再次握紧火尖枪,脚踏风火轮,与其他高手一同,形成了密不透风的合围之势!杀机,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弥漫了整个天地!
杨戬目光平静如水,缓缓扫过全场那一张张或愤怒、或冷漠、或痛心、或杀意沸腾的面孔,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主导这一切的李靖身上。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那弧度中,蕴含着无尽的嘲讽,是对这荒唐局面的嘲讽,是对自身命运的嘲讽,又似乎……带着一丝终于走到这一步、可以不再伪装的解脱。他并未解释,也无从解释。真相,在此时此地,苍白无力。清冷的光华在他手中流转凝聚,那柄伴随他征战千年、饮尽神魔之血的三尖两刃枪,缓缓浮现。枪身冰冷,锋刃流转着幽深的寒光,映照出他毫无波澜的眼眸。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所有的喧嚣与杀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生灵的耳中,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孤傲与决绝,“要拿杨戬,就看诸位……有无这个本事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气氛绷紧到了极致!大战,一触即发!仿佛下一个刹那,便是石破天惊,血染长空!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人的心神都被那即将爆发的终极对决所牵引的刹那——
“等——等——!!!”
一道清脆、稚嫩,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与撕心裂肺般情感的童声,如同划破厚重乌云的第一道晨曦,又似玉石俱焚前的最后悲鸣,猛地撕裂了那凝滞沉重、几乎令人窒息的空气!
是一直被杨戬暗中以无上法力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的杨泽!他目睹了舅舅如何从云端跌落,如何被千夫所指,如何众叛亲离,那挺拔的背影承受着何等无边的孤寂与痛苦!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心疼与无法抑制的愤怒,如同熊熊烈焰,在他胸腔内疯狂燃烧、爆炸!他体内得自杨戬亲传的八九玄功以前所未有的、近乎自毁的速度疯狂运转,不顾一切地冲击着舅舅布下的、本是为了保护他免受波及的强大禁制!
“咔嚓!咔嚓嚓——!”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灵魂深处断裂、破碎!那是强行冲破法力枷锁带来的反噬与剧痛!但他浑然不顾!
下一刻,他身化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色流光,速度之快,甚至超越了思维的极限,如同宇宙初开时那一道劈开混沌的原始之光,猛地冲破了那无形的牢笼!瞬间掠过层层叠叠、杀气腾腾的天兵战阵,无视了那交织的龙气与法宝寒光,如同一颗义无反顾的流星,最终,稳稳地、坚定地落在了杨戬的身前!
他猛地张开双臂,用自己尚且稚嫩、瘦小的身躯,如同一面微不足道却又坚不可摧的盾牌,死死地挡在了舅舅与那十万天兵、四海龙王、以及所有虎视眈眈的敌人之间!
他剧烈地喘息着,强行压下因为强行冲破禁制而翻腾不休的气血,小脸微微发白,但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中,却燃烧着如同恒星般炽热而坚定的光芒!他小手一翻,杨戬昔日所赐的金弓银弹已然在手,虽然那握着弓臂的小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但他举起武器的姿态却无比决绝!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刃,毫不畏惧地扫视前方那黑压压、散发着恐怖威压的敌人海洋,用尽全身的力气,朗声宣告,声音传遍四野:
“你们要捉拿我舅舅——”
“先从我杨泽的身体上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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