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元年的雪下得格外大。
我蜷缩在慈宁宫偏殿的窗边,看鹅毛般的雪片无声坠落,将朱红宫墙染成素白。手指冻得发僵,却仍固执地握着一支旧笔,在废纸上临摹前日太傅教的《兰亭集序》。
“婉娘又在练字了?”桂嬷嬷端着一碗热粥进来,急忙将我手中的笔抽走,“这样冷的天,冻坏了手可怎么好?您虽说是前朝留下来的…但好歹也是官家小姐出身…”
她没把话说完,但我知道后面是什么。
前朝覆灭已三年,新帝登基,改国号为“晟”。我父亲是前朝宰相,城破之日率百官投降,才保住一家性命。作为交换,我,沈知婉,沈家嫡长女,被送进宫中为婢。
名义上是宫女,实则是人质。
“嬷嬷放心,我不冷。”我轻声应着,接过那碗稀薄的米粥。粥已经凉了半截,米粒可数,但我还是小口小口地喝完了。
桂嬷嬷叹口气,悄声道:“今晚皇上在琼林苑设宴,各宫都忙得脚不沾地,偏殿缺人伺候,内务府点名要你去。”
我手一颤,碗差点摔在地上。
入宫三年,我从未直面过新朝天子。父亲叮嘱过,要我尽可能避开皇上的视线,安安分分等到二十五岁出宫。
“嬷嬷,我…我身子不适,能否…”
“婉娘,这不是老身能做主的。”桂嬷嬷面露难色,“是皇上亲口点的名。”
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夜幕降临,雪仍未停。我穿着单薄的宫女服,随着其他宫人低头走进琼林苑。殿内暖如春日,炭火烧得正旺,酒香与熏香交织,熏得人头晕目眩。
我捧着酒壶,跪在宴席最末的角落,头垂得极低,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地缝里。
“抬起头来。”
一个冷冽的声音突然从上方传来。我浑身一僵,意识到那是对我说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我深吸一口气,慢慢抬起头,却不敢直视龙颜。
皇上轻笑一声:“朕听说,前朝沈相之女精通诗书,尤擅书法,可有此事?”
我伏下身去,额头触地:“奴婢愚钝,不敢当此谬赞。”
“不必过谦。拿纸笔来,让朕看看沈家女儿的才学。”
内侍迅速备好文房四宝。我跪在案前,手止不住地颤抖。我知道这不是简单的考较,而是羞辱——提醒所有人,我不过是亡国之臣的女儿。
我提起笔,蘸墨,写下“国泰民安”四个楷字。
席间一片寂静。我伏地不敢起身,心跳如擂鼓。
“果然好字。”皇上语气听不出喜怒,“起来吧,继续斟酒。”
我如蒙大赦,起身时腿脚发软,险些跌倒。一双有力的大手及时扶住了我的胳膊,又迅速松开。
我抬眼,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那是坐在皇上右下首的男子,身着玄色蟒袍,容貌俊美却冷峻。我知道他——靖王赵珩,新帝的胞弟,平定前朝的战神。
“小心。”他声音低沉,目光却已转向别处,仿佛刚才只是随手之举。
宴席继续,我机械地斟酒、布菜,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直到子时将至,宴席才散。
我随着人流向殿外走,雪夜寒风刺骨,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忽然,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墨色大氅披在了我肩上。
我愕然回头,再次对上靖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天冷,穿着吧。”他语气平淡,不等我回应便大步离去,消失在茫茫雪夜中。
那件大氅内侧,用金线绣着一条腾云驾雾的蟒。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得出奇。我没有因为那晚的事受到任何责难,皇上似乎已经忘记了我这个前朝罪女的存在。只有那件靖王的大氅,被我悄悄洗净叠好,却不知该如何归还。
腊月二十三,小年。各宫忙碌,我被临时派往藏书阁整理书籍。
藏书阁多年无人仔细打理,积了厚厚一层灰。我小心地拂去古籍上的尘埃,按经史子集重新归类。在最高一层的角落里,我发现了一个檀木盒子。
盒未上锁,里面是一卷手抄的诗集。我翻开一看,字迹遒劲有力,笔锋如刀,竟与我的字体有七分相似。
“你也喜欢这些?”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我几乎摔了手中的书卷。靖王不知何时站在楼梯口,正静静地看着我。
我慌忙行礼:“参见王爷。奴婢不知王爷在此,惊扰了王爷,奴婢该死。”
“无妨。”他走上前,从我手中取过那卷诗集,“这是本王年少时的习作,不值一提。”
我垂首:“王爷的字,很好。”
“哦?你看得懂书法?”
“略知一二。”
靖王打量着我,忽然道:“那日宴席上,你写的‘国泰民安’,并非你真实水平吧?”
我心中一紧:“奴婢愚钝…”
“沈相之女三岁识千字,七岁通诗书,十二岁书法名动京城。”他缓缓道,“何必在朕…皇兄面前藏拙?”
我咬唇不语。他竟如此了解我的过往。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忽然柔和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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