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会被栽上 “通敌” 的罪名?
“娘娘,” 刘嬷嬷递来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那匠人还在东耳房磨着,要不要老奴去催催?”
“不必。” 淑妃接过茶盏,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让他慢慢磨。仿字最忌心急,越急越露破绽。” 她顿了顿,又道,“你去取些东西来 —— 苏学士去年给陛下写的那幅《秋江赋》拓本,还有他批注过的《孙子兵法》,都找来。”
刘嬷嬷愣了愣:“娘娘要这些做什么?”
“看他的笔锋习惯。” 淑妃啜了口茶,“《秋江赋》是应制之作,笔锋拘谨;批注兵书时,他心里有丘壑,笔画会更重,转折处带股狠劲。把这些揉到仿品里,才像他写的‘密信’。”
刘嬷嬷恍然大悟,忙转身去寻。淑妃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世人都说苏学士是书呆子,不懂官场险恶,可她偏要让这书呆子栽在自己最得意的 “笔” 上。那些模仿他笔迹写的 “密信”,字里行间要透着文人的酸气,又得藏着叛国的阴狠 —— 比如写 “敌军粮草不济” 时,刻意用个生僻的典故,显得他学识渊博;写 “愿为内应” 时,笔锋突然发飘,像是心里发虚。
这些细节,是她琢磨了三个月才定下的。她甚至让人去查了苏学士近年的行踪,知道他去年秋天曾去过边关巡查,便在 “密信” 里加了句 “上月过雁门关,见烽火台年久失修”,看似随口一提,实则坐实了他 “实地勘察” 的嫌疑。
“娘娘,拓本和兵书找到了。” 刘嬷嬷抱着一摞书进来,额上带着薄汗。
淑妃拿起《孙子兵法》,翻到苏学士批注的地方。只见书页空白处写满了蝇头小楷,“此计险中求胜,非仁君所为”“粮草乃三军之命,不可不察”,字里行间满是忠君爱国的赤诚。她指尖划过 “忠君” 二字,忽然觉得刺眼,猛地合上书。
“去告诉那匠人,” 淑妃的声音冷了几分,“仿‘密信’时,加一句‘若事成,求陛下赐江南万亩良田’。”
刘嬷嬷一惊:“娘娘,这会不会太假?苏学士向来清廉,怎么会要良田?”
“就是要这份‘假’。” 淑妃眼神锐利,“陛下最恨贪官,见他又通敌又贪财,才会更信。再者,苏学士是江南人,求赐家乡良田,合情合理,反而显得真实。” 她要的不是完美的伪证,是能戳中皇帝痛处的伪证 —— 皇后外戚贪腐的案子还没了结,陛下正恨着 “贪官污吏”,此时抛出苏学士 “贪财通敌” 的证据,恰如往沸水里泼油。
刘嬷嬷彻底服了,忙不迭地去传话。淑妃重新拿起那封真迹私信,对着光看。信纸边缘有个小小的牙印,想来是苏学士写累了,无意识咬出来的。她忽然想起苏凝,那姑娘笑起来时,嘴角也会有个浅浅的梨涡,像极了她父亲。
若是苏凝知道,这些用来害她父亲的伪证,是在这样一个午后,被人细细打磨出来的,会是什么表情?
窗外的石榴树被风一吹,落下两个熟透的果子,“咚” 地砸在地上,裂开的果肉里,籽红得像血。
夜幕降临时,东耳房的匠人终于送来新的仿品。淑妃拿起一张,就着烛火细看 ——“密信” 上写着 “敌军今夜劫营,可遣三百死士设伏”,笔锋急转直下,最后一个 “伏” 字的收笔,带着苏学士特有的飞白,连那点刻意加的 “心虚” 都恰到好处。
“这张,像了。” 淑妃点点头,指尖在 “死士” 二字上停了停。
匠人松了口气,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娘娘…… 可以放我儿子了吗?”
“再写最后一张。” 淑妃没看他,“写‘苏某叩请北漠可汗,善待我江南父老’。”
匠人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恐:“娘娘!这是通敌铁证啊!真要写了,苏学士…… 苏学士必死无疑!”
淑妃抬眼,烛火在她眸子里跳动,映出一片冰冷的光:“我让你写,你便写。”
匠人嘴唇哆嗦着,拿起笔的手止不住发抖。墨汁滴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黑点,像只窥视的眼睛。他知道,这一笔落下,不仅是苏学士的命,连他自己,也成了帮凶。可想起在窑厂受苦的儿子,他终是闭了闭眼,笔尖在纸上划过 ——
“苏某叩请北漠可汗,善待我江南父老……”
烛火 “噼啪” 响了一声,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得像个鬼。
淑妃接过写好的 “密信”,仔细叠好,放进一个描金漆盒里。旁边的刘嬷嬷已经备好了火漆,红色的蜡油滴在盒口,她拿起刻着 “密” 字的铜印,重重一按 —— 只听 “咚” 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寂静的夜里,彻底碎了。
“把这些东西收好,” 淑妃盖上盒盖,声音平静无波,“明日一早,让‘那边’的人去敌国商队里‘截获’这封信。记住,要做得像模像样,最好让巡逻的禁军‘恰好’撞见,人赃并获。”
“老奴明白。” 刘嬷嬷捧着漆盒,脚步轻得像猫,“那匠人……”
“赏他五十两银子,送他去通州见儿子。” 淑妃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夜风吹进暖阁,带着石榴花的甜香,“告诉窑厂的管事,让他儿子换个轻快点的活计 —— 毕竟,他替本宫做了件‘大事’。”
匠人被小太监领出景仁宫时,双腿还在发软。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片巍峨的宫殿,檐角的宫灯在暮色里明明灭灭,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他忽然觉得手里的银子烫得吓人,捏在掌心,几乎要嵌进肉里。
暖阁里,淑妃还站在窗前。月光落在她身上,像裹了层寒霜。她想起方才匠人写字时,笔尖颤抖的弧度 —— 那弧度,像极了苏学士批注兵书时,写到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的笔锋。
她忽然笑了,笑声轻得被夜风卷走。
妖孽?这宫里的妖孽,从来不是写几封假信的人。是那些争宠夺利的手,是那些藏在温柔乡里的刀,是这看似金碧辉煌,实则埋了无数枯骨的紫禁城。
苏学士,对不住了。谁让你女儿挡了我的路?谁让你那身清名,碍了旁人的眼?
她抬手关窗,将月光关在外面。暖阁里重新陷入昏暗,只有桌上的漆盒,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像一口等待下葬的棺材。
伪证已成,只待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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