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刚过，紫宸宫西侧的凝露殿还浸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窗棂上糊着的云母纸被月光染成淡淡的银白，映得殿内陈设影影绰绰 —— 紫檀木的拔步床上，苏凝正蹙着眉翻了个身，锦被滑落肩头，露出一截莹白的颈项。守在外间的宫女晚翠打了个哈欠，将暖炉往炭盆里添了块银丝炭，火星子 “噼啪” 一声炸开，倒让帐内的苏凝彻底醒了。
她支起身子，指尖刚触到微凉的帐沿，鼻尖就钻进一缕极淡的烟味。不是炭盆里的暖香，也不是熏笼里的百合香，那气味带着点呛人的焦糊，像是什么东西被闷在火里烧了半透。苏凝的心猛地一沉，披衣下床时，足尖踩在冰凉的金砖上，竟渗出层细汗来。
“晚翠？” 她低唤一声，声音里带着刚醒的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冷静。外间的宫女连忙掀帘进来，手里还攥着半只没绣完的帕子：“主子醒了？可是渴了？”
“你闻。” 苏凝没接话，只侧着头往殿门方向探了探，“这烟味不对劲。”
晚翠愣了愣，仔细嗅了嗅，脸色倏地变了：“是…… 是烟火气！主子，好像是着火了！”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宫女们惊惶的哭喊：“走水了！凝露殿走水了！快来人啊 ——”
苏凝眼底寒光一闪，果然来了。她快手快脚地套上外袍，推开晚翠递来的披风：“慌什么？去看看火势，别让人乱了阵脚。” 说罢，她走到梳妆台前，对着菱花镜理了理衣襟，铜镜里映出的面容虽带着倦色，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比谁都清楚，这场火绝不是意外。入宫三年，从最低等的更衣到如今的婕妤，她踩着多少暗箭才走到今天，淑妃的手段她早已领教过。前几日因牡丹宴上一句 “姚黄不及新蕊艳” 惹了淑妃不快，她便知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这样狠。
“主子，火势太大了！东厢房已经烧起来了！” 另一个叫听竹的宫女冲进来，发髻散乱，脸上沾着黑灰，“小厨房的水缸都见底了，根本扑不灭！”
苏凝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锦帘一角。夜风裹挟着滚烫的气浪扑面而来，只见东侧的回廊已被火舌舔舐得面目全非，橙红色的火焰像疯长的藤蔓，顺着雕花的梁柱往上爬，木头发岀 “滋滋” 的呻吟，不时有燃烧的碎块坠落，在地上砸出一串火星。更可怕的是浓烟，像翻涌的墨汁，顺着窗缝、门缝往里钻，呛得人喉咙发紧。
“都别乱！” 苏凝扬声喝道，声音不大，却让哭哭啼啼的宫女们瞬间安静下来，“晚翠，去把我梳妆匣最底层的紫檀木盒拿来；听竹，你知道库房里那桶桐油放在哪吧？”
听竹愣了愣：“主子，拿桐油做什么？那东西易燃……”
“让你去就去。” 苏凝的眼神冷得像冰，“晚翠，你跟我来，把床底的砖块撬开。”
两个宫女虽满心疑惑，却不敢违逆。晚翠抱着紫檀木盒跟在苏凝身后，看着她跪在拔步床前，用发簪在床底的青砖上敲了敲，找到一块松动的砖，用力一掀，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这是她刚入宫时被罚去打扫冷宫，偶然在凝露殿后院发现的密道入口，本想留着保命，没想到今夜真要派上用场。
“把盒子打开。” 苏凝接过木盒，里面是几枚银锭、一小包干粮，还有块绣着北斗七星的丝帕 —— 那是她刚入宫时，一个即将老死的老宫女塞给她的，说关键时刻能指方向。她将东西塞进怀里，又从妆台上抓了把金钗银簪：“听竹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听竹抱着个小油罐跌跌撞撞跑进来，裙摆都被火星烧了个洞：“主子，来了！外面…… 外面的火已经烧到正厅了，太监们说宫门被锁了，打不开！”
苏凝的心沉了沉。果然是蓄谋已久，连退路都堵死了。她接过油罐，走到窗边看了眼风向 —— 今夜刮的是东南风，火势正往西北方向蔓延，而淑妃的心腹丽嫔住的瑶光殿，正好在凝露殿的西北方。
“晚翠，你带三个手脚麻利的宫女从密道走，出了口往御花园的方向跑，去找翊麾校尉李伟，就说我有要事相托，把这块帕子给他看。” 苏凝将北斗帕子塞进晚翠手里，“记住，路上别出声，出了宫墙就往李家胡同跑，那里有人接应。”
晚翠眼泪掉了下来：“主子，那您呢？”
“我还有事要做。” 苏凝拍了拍她的手，指尖冰凉，“告诉李校尉，就说淑妃要焚宫灭口，让他带禁军来‘救驾’，记住，要等火势烧到瑶光殿再动手。”
晚翠虽不懂其中关节，却知道此刻不是追问的时候，咬着牙点了点头，带着三个宫女钻进了密道。洞口刚被青砖盖好，就听 “轰隆” 一声，正厅的横梁烧断了，火光瞬间涌进内室，热浪烤得人皮肤发疼。
苏凝抓起油罐，快步走到后窗。这里正对着瑶光殿的后墙，中间隔着一片矮树丛。她拧开油罐盖子，将桐油顺着窗沿往下倒，油液顺着墙壁渗进泥土，又流到树丛里。做完这一切，她将油罐往火里一扔，转身钻进了床底的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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