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石镇的矿洞,从来不讲道理。
它的咽喉是幽深的,带着湿漉漉的霉味和千年矿石粉末沉淀后的、挥之不去的金属甜腥。这里的黑暗像是有了实体,粘稠、沉重,能把人肺里的活气都压榨出来,只留下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坚韧。
墨玄熟练地侧身,避开头顶垂下来的、冰凉湿滑的石钟乳。十五岁的少年身形不算高大,在常年弯腰低头的矿工堆里却显得格外灵活。他手里紧攥着那把被无数汗水浸润出温润包浆的矿镐,镐尖在洞壁上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哐当”声,每一次撞击都溅起点点带着微弱赤褐色荧光的石屑——这是低阶“赤沉矿”,灰石矿脉最常见也最不值钱的出产。
“嘿,小墨头,省着点力气!”旁边一个老矿工缩在一个勉强避风的凹坑里,灌了口劣质、辛辣刺鼻的“火糠酒”,冲着墨玄喊,“矿柱又不会跑!挖了一早上,半囊矿石顶天了,歇会,攒攒力气,等换班的来了好有力气跑回去啃你那硬邦邦的‘石苔饼’!”
他叫老孙头,一张脸褶子深得能夹死石缝里的蠕虫,嗓门大得像洞顶滴落的水滴砸在铁板上的声音。
墨玄停下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其实更多是顺着石壁流下的、带着铁锈味儿的渗透水——在脸颊上留下几道污浊的痕迹。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但显得格外白的牙齿,在昏黄的矿灯光下像某种小兽:“孙伯,力气留着又不能下崽。早点挖够份子,工头才高兴,赏的配给里兴许能多块腌肉呢?”他眨了眨眼,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狡黠,“再说了,万一运气好,捞着块没塌陷的‘暗蚀孔’,指不定能抠点值钱的‘星萤砂’出来?”
老孙头嗤笑一声,咕咚又灌了一大口:“暗蚀孔?做梦去吧!咱们这条破矿脉,早八百年就被大宗门掏空灵气矿了。现在能挖出赤沉矿填肚子就算祖宗保佑了!还星萤砂?呸!你小子,年纪不大,倒是跟霍老鬼那老滑头学了一肚子的白日梦!那老东西自从掉进一个半塌的暗蚀孔,瘸了条腿以后,就整天神神叨叨讲什么‘烬灭微潮’、‘古神遗骸’,晦气!”
“霍老鬼”是镇上另一个传奇人物——曾经的传奇。据说三十年前真在一个塌了半边的禁地里摸到过好东西,发了笔小财,但也瘸了条腿,变得神神叨叨。镇上人都当他是矿洞里的孤魂野鬼。
墨玄没再接话,只是嘿嘿一笑,重新挥舞起矿镐。他其实对霍老鬼那些神神叨叨没什么兴趣,更关心中午的饼子能多夹点什么。但挖矿这事儿,讲究的是个韧性,跟狗皮膏药似的粘着那点不值钱的矿石慢慢刮,靠的就是这一点点、一点点抠出来的希望——或者说,活下去的嚼谷。
矿灯光晕在潮湿的石壁上摇晃,将墨玄专注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他能闻到矿粉刺鼻的气味、老孙头酒糟般的汗酸味、自己身上湿冷黏腻的矿工服散发的潮气,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属于这片废矿的……腐朽感。就像一块在阴暗角落里放得太久、内部已经开始变质的巨大石头。
突然!
一种尖锐到令人头皮炸裂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所有人耳边响起!那不是声音,更像是亿万根钢针同时刺穿了颅骨,狠狠扎进脑子深处,搅动!
墨玄眼前一黑,手中的矿镐“哐啷”砸在地上,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差点把早上那块硬邦邦的石苔饼全呕出来。身边的矿工们反应更剧烈,有人抱头惨叫,有人直接扑倒在地,口鼻涌出白沫。
头顶!无数原本只是缓慢滴落的渗透水,骤然间变成狂暴的水流,哗啦啦冲刷下来,冰冷刺骨。石壁深处,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那是岩石在巨大压力下濒临破碎的呻吟。整个矿洞,在这无声的尖啸和洞顶的狂流中,像一只被无形巨手攥住的笼子,剧烈地**震颤**起来!
“地…地动了?!”
“放屁!矿石要塌了!快跑啊!!”
短暂的死寂被瞬间爆发的绝望呼喊打破。混乱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矿灯在惊恐的奔跑中被撞落、踩灭,本就幽暗的矿洞变得更加黑暗混乱。人们拥挤着,推搡着,哭喊着,像无头的苍蝇般涌向唯一的出口方向。
“小墨头!快!跟上!”老孙头的声音嘶哑变形,带着一种极致的恐惧,他连滚带爬地冲向主巷道。
混乱中墨玄顾不上去捡地上的矿镐,他几乎是凭借本能缩身紧贴石壁,避开恐慌人流最拥挤的中央。碎石和泥浆开始簌簌落下,砸在头上肩上生疼,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粉尘味道。心跳得如同擂鼓,每一次撞击都带着胸腔的剧痛。
就在他随人流挤到矿洞分岔口时,异变再起!
一股无法言喻的阴冷,像寒冬腊月最刺骨的冰水,毫无预兆地从主巷道深处倒灌而出!这冷意直透骨髓,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凋零感**,仿佛所过之处连光和热都会被瞬间吸走。原本只是震颤的矿洞,在这股阴冷气息的冲击下,猛然发出更加剧烈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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