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熄了，陈三槐的手还举在半空。那枚铜钱落进火眼之后，整个空间像是被抽过一口气，静得能听见自己指甲盖上裂开的小缝发出的轻响。
他没动。不是不想，是脚底板已经麻木，连痛都分不清方向。右眼还在流，左眼干涩发烫，像被人用砂纸来回擦过两遍。他知道自己还在那个夹层里——既没回到阳间私铸基地，也没彻底脱离投影空间。墙上的“自动续费”按钮灭了，可空气里还飘着一股焦味，像是系统死前最后一口喘气。
头顶突然传来撕布一样的声音。
一道裂缝从上方劈下来，边缘泛着紫黑光，里面没有星星，也没有云，只有一片流动的数据流，像被人打翻的账本一页页翻飞。
一个人走了出来。
老脸，瘦腮，眼睛亮得不像活人。穿的是阴司账房的老式官服，袖口绣着利率符号，手里拄一根象牙手杖。杖身刻满符文，但那些字不是阴文也不是阳篆，倒像是未来才该有的编码。
陈三槐认得这张脸。刚才在投影里见过——陆离的师父。可这人不该在汉代就死了吗？
“你来晚了。”陈三槐开口，声音哑得像三天没喝水，“炉子已经砸了。”
老头冷笑，脚步没停：“炉子能砸，利率改不了。你以为清账就是结束？真正的铸币，从来不在过去。”
他举起手杖，轻轻一点。
空中立刻浮出一串串数字，全是浮动的利率公式，像蛇一样朝陈三槐脸上扑。他本能闭眼，可那些数据直接钻进识海，脑子里瞬间冒出一堆陌生记忆：自己站在高楼顶上签字，合同写着“冥币发行权转让协议”，日期是2187年。
他甩头，咬破舌尖。
血腥味一冲上来，幻觉退了。但他知道不对劲——这不是普通攻击，这是时间线入侵。
“你不是魂。”陈三槐盯着他，“你是从未来逃出来的？”
老头不答，只把手杖往地上一顿。周围空间开始扭曲，地面裂开，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时间断面：有现代的监控屏幕，有地府生死簿的电子版，还有无数张正在印刷的冥币，上面全印着陆离的脸。
“你们毁不了系统。”老头说，“它早就活了。每一代账房，不过是它的零件。”
陈三槐低头看掌心。那枚衣带诏铜钱还在，发烫，像是刚从炉子里捡出来。他忽然想起太爷爷说过的话：“能称债的东西，也能照命。”
他把铜钱贴在眉心，用力一按。
左眼猛地剧痛，视野炸开。他看见了——这老头身上缠着几十条时间锁链，每一条都连着不同的年份，最近的一根标着“2187”。他是被系统钉住的人，逃不出来，也死不掉。
“孙不二！”陈三槐吼了一声。
话音未落，天边一道火光划破夜幕。奈何桥VR导航系统低空掠来，香炉喷出淡蓝色火焰，在空中织成一张雷达网。
孙不二趴在炉沿上，眼镜歪了半边：“锁定了！这家伙不在现在，他在2187年的数据坟场里！”
他按下按钮，一道坐标光柱直射苍穹。阴司天空被撕开一个口子，显出全息投影：一座漂浮在虚空中的金融塔，外墙全是滚动的K线图，顶层会议室里坐着十几个穿黑袍的人，正对着一份报告讨论“冥币通胀应对方案”。
其中一个，正是眼前这个老头。
“你已经被替换了。”孙不二大喊，“你现在是残影，是系统清理前的最后一段缓存！”
老头脸色变了。他挥动手杖，想关掉坐标投影，可那光柱纹丝不动。
陈三槐抓住机会，闭上右眼，只用左眼看那道光柱。通阴术全开，他把所有看到的阴债清单逆向灌入视线，像把账本倒着烧一遍。
天空一声巨响。
金色裂缝横贯长空，比刚才更大，更深。裂缝另一端，不是空间，而是成山成堆的未来冥币，像雪崩一样倾泻而下。
每一张都泛着金属冷光，正面是陆离的头像，背面印着一行小字：“死亡日期：未知”。
冥币如雨落下，砸在地上发出叮当声，有些直接穿过了地面，掉进时间断层里。
老头怒吼：“你打开了不该开的门！”
他整个人开始不稳定，身体忽明忽暗，像是信号不良的录像。他知道，一旦这些未来冥币流入现世，陆离的命运就会被提前锁定，整个利率系统将失去“不确定性红利”。
他拼尽最后力气，把手杖狠狠掷出。
“拿着吧！”他嘶吼，“这枷锁本就是为你准备的！”
手杖飞来的途中，表面符文一块块剥落，露出内里刻着的几个字：“玉帝审批·元宇宙金融监管令”。
陈三槐伸手去接。
就在指尖触到杖身的瞬间，一股沉重的力量压下来，像是整座酆都城坐到了他肩膀上。膝盖一软，差点跪倒。
孙不二猛拍香炉开关，三昧真火喷出，形成护盾将手杖托住。它悬在半空，不停震颤，散发出微弱蓝光，像是还没睡醒。
“别碰它。”孙不二喘着气，“这东西不是武器，是钥匙。而且……它认主。”
陈三槐没听清后半句。他盯着那根手杖，发现自己的影子映在上面时，变得不一样了——不再是道士打扮，而是穿着西装，坐在一间全是屏幕的办公室里，墙上挂着“阴阳央行行长”的牌子。
他眨了眨眼，影子又恢复正常。
“它刚才说了什么？”他问。
“说什么？”孙不二愣住，“它没说话啊。”
“不。”陈三槐摇头，“它在我脑子里说的。说‘你终于来了’。”
孙不二没接话。他正忙着关闭VR导航系统，香炉冒烟太严重，再烧下去就得报废。
陈三槐抬头看天。裂缝正在缓缓合拢，最后一张未来冥币飘落，轻轻搭在他肩上。他拿下一看，正面还是陆离的脸，背面多了行新字：“继承者已选定。”
他没动。
手里的铜钱还在烫，悬着的手杖还在抖，天上的裂缝还没完全闭合。
远处传来钟声，一下，两下。
第三下还没响完，他忽然觉得左手食指抽了一下。
像是有人在很远的地方，按下了某个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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