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官春暖泮宫新,汉裳夷服共书声。
华夷之辨言辞激,疏导方知禹智明。
爨氏心防初解冻,夷童偷仿汉文形。
市肆风波犹未已,和融终是太平程。
景耀八年(公元235年)的春意,似乎格外眷顾蜀汉帝都成都。锦江两岸新柳如烟,太学古朴的院落里,几株老槐也抽出嫩绿的新枝。朗朗书声越过青砖黛瓦的围墙,飘散在带着花香的春风里。然而这看似和谐的弦歌之中,却潜藏着微妙的角力。
太学东侧“明伦堂”内,阳光透过高窗,在打磨光滑的木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光斑。十几名少年跪坐于席,年龄参差,服饰各异,既有蜀锦深衣的汉家子弟,也有色彩斑斓、佩戴银饰的南中豪帅子侄。空气中弥漫着新墨与竹简的清香,也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讲席之上,年近五旬的太学博士程祁,面容清癯,目光如炬,正讲授《论语·季氏》篇。他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何谓文德?乃我华夏礼乐文章,圣人之道!习此大道,方能明君臣之义,知华夷之辨,归于一统……”
席间前排,一个身着深青色蜀锦襕衫的少年听得格外专注。他名叫孟雄,乃南中降将、辅汉将军孟琰之子。眉宇间依稀可见其父的英武轮廓,此刻却因苦苦思索而微微蹙起。他手中的笔悬在竹简上方,迟迟未能落下,显然对程祁阐述的某些精微义理尚存困惑。
与他隔了数个席位,一个身材壮实、肤色黝黑的少年,则显得格格不入。他便是牂柯郡大豪帅爨习之孙,爨宏。他穿着本族的靛蓝色麻布短衣,领口袖口绣着繁复的火焰纹饰,粗壮的脖颈上挂着一串兽牙项链,左耳垂着一个硕大的银环。程祁每提到“华夷之辨”、“归于一统”等词,爨宏的眉头便锁紧一分,嘴唇紧抿,搁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面前的竹简摊开着,上面记录的汉字歪歪扭扭,如同被困的蚯蚓,透出主人强烈的抗拒。
“程博士此言,请恕琬不敢苟同!”一个清朗沉稳的声音从堂外传来,打破了略显凝滞的气氛。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丞相府长史蒋琬身着绯色官袍,立于门廊之下。他面容儒雅,目光平和却深邃,步履从容地步入堂中,对程祁略一拱手。
程祁眉头微皱,放下手中书简:“公琰(蒋琬字)有何高见?教化蛮夷,使其知礼归化,沐浴王化,此乃朝廷既定之策,亦是圣人之教,有何不妥?”
蒋琬走到堂前,目光扫过堂下神情各异的学子,尤其在爨宏紧绷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方才温言道:“博士所言圣人之教,自然不差。然‘修文德以来之’,其要义在于‘来’,在于感召,而非强求其尽弃故俗,尽革其言。南中诸族,风俗迥异,语言不同,有其世代相传之智慧与生存之道。若一味以汉家经义强压,令其子弟尽忘其祖,恐非但收效甚微,反易激起抵触之心,有违丞相‘和抚南中’之初衷。”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恳切,“譬如这语言,强行禁绝其母语,与强令蜀人尽说洛阳正音何异?此非‘修文德’,近乎‘削足适履’也。”
程祁脸色微沉,他奉行的是“车同轨,书同文”的绝对大一统理念,对蒋琬这种带有妥协色彩的“和抚”论调素来不以为然,当即反驳道:“公琰差矣!言语不通,则政令难行;风俗各异,则人心涣散!昔日秦并六国,首推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方奠定一统根基。今欲使南中永为汉土,使诸族真心归附,不习汉文,不通汉礼,不晓‘大统一’之宏旨,何以成就?莫非任其各自为政,复为边患之源乎?此非姑息,实乃远谋!况‘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此乃圣贤大义!习我文字,读我诗书,便是化夷为夏之始!”
“然此‘化’当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而非烈风骤雨,摧折幼苗!”蒋琬据理力争,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强扭之瓜不甜,强压之苗难长。博士可曾想过,这些少年离乡背井,初入繁华锦城,面对全然陌生的文字与道理,心中是何等惶惑不安?若再强令其尽弃根本,视祖辈传承为鄙陋,其心中郁结,如何能真心向学?恐只生隔阂与怨怼!”
两人的争论针锋相对,一个强调“书同文”乃天下一统不可动摇之基石,一个主张“和抚”需尊重差异、循序渐进。堂下学子们听得大气不敢出,汉家子弟多是认同程祁,觉得理所当然;而爨宏等南中子弟,脸上则显出复杂之色,蒋琬的话无疑触动了他们心底那份难以言说的疏离与委屈,而程祁的强硬又让他们本能地抗拒。孟雄看看程祁,又看看蒋琬,眉头皱得更紧,显然也在思考这其中的道理。
就在这僵持不下、堂内气氛愈发凝重之际,一个清越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如同山涧清泉,瞬间缓和了紧绷的空气。
“程博士,蒋长史,二位所言皆为国士深谋,学生斗胆,可否容乔妄言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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