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关掉练习室的灯,把包甩上肩头,手指还贴着那张演出通知。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公交末班车的时间提醒。我没打车,转身走下楼梯,穿过空荡的街道,换乘两趟公交车,在城郊的老站下了车。
巷口的路灯坏了,我摸黑走到第三户门前,钥匙刚插进锁孔,门就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
“回来啦?”妈妈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了夜气,“锅里给你留了饭。”
我应了一声,脱鞋进门。客厅还是老样子,墙角堆着父亲修车用的工具箱,茶几上摊着半块旧鞋底和一卷麻线。他戴着花镜坐在小凳上,手里的锥子正穿过皮面,针脚一针比一针密。
我站在门口没动,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短信截图,递过去。
“爸,妈……我要上台唱歌了。”我说得轻,像怕打破什么,可声音还是抖了一下。
妈妈放下手里的青菜,接过手机看了两眼,忽然站起来,一把搂住我的脖子。
“哎哟我的宝啊!”她声音都变了调,“你说你要飞,我们就知道你一定能飞起来!”
她拍我的背,力气大得像是要把这些年攒下的所有话都拍进去。我被她抱得有点喘,却没推开。她的围裙上有油烟味,袖口磨出了毛边,但那双手一直稳稳地扶着我。
爸爸没说话,摘下眼镜,把手机递还给我,起身去了厨房。
锅盖掀开的声响传来,水汽一下子弥漫开来。他舀了一勺热汤倒进碗里,又打了只蛋煎成金黄,轻轻搁在上面。
“你小时候嗓子容易哑,每次练歌回来我就给你煮这个。”他端着碗走出来,放在我面前的小桌上,“喝了,明天才有力气唱。”
我低头看着那碗汤,油星浮在表面,蛋黄还没完全凝固。我想起小时候发烧,他也是这样守在床边,一勺一勺吹凉了喂我。
“这回不是替别人唱了。”我小声说,“是我自己的名字,排在节目单上的。”
“当然。”妈妈坐回我旁边,眼睛亮亮的,“你是我们家美丽,轮到全世界听你唱咯。”
她笑着说起从前的事:“你不爱喝奶粉,非要听我哼歌才肯睡。那时候我还笑你,说你以后准是个戏精。现在看,是我没眼光,哪是戏精,是真金子。”
我咬住嘴唇,鼻尖发酸,却忍不住笑了。
爸爸坐在对面,默默喝了口茶,说:“舞台大不大?”
“不大,艺术中心的小厅。”
“那就好。”他点点头,“人少,你也别慌。你就当底下坐着咱家这俩老头老太太,照常唱。”
“可我想唱点不一样的。”我抬起头,“以前总想着怎么唱得好听,现在我想唱点真的——就像菜市场王姨切肉时哼的那首,还有桥洞下那个流浪歌手的调子。”
妈妈听得认真,连连点头:“这些事你都记得?那你更要好好唱。他们一辈子没机会站上去,你现在替他们说了话。”
我愣了一下。
原来她懂。
不是懂音乐,也不是懂舞台,而是懂那些藏在生活缝里的声音,懂一个女儿为什么非要把它们唱出来。
饭后我帮忙收拾碗筷,妈妈突然拉住我的手:“票……能买吗?”
我摇头:“公益演出,不卖票。不过我可以留两个位置,登记名字就行。”
“那必须去!”她立刻说,“我跟你爸穿体面点,前排坐着,一句话不说,光听。”
我点头,心里忽然沉了一下。
他们一辈子没进过剧场,连电影院都很少去。为了供我学跳舞,家里三年没添新衣。现在我终于站上了一个真正的舞台,而他们只能坐在观众席里,仰头看我。
“要是……我没唱好呢?”我低声问。
爸爸正在擦工具,手顿了顿,抬头看我:“什么叫唱好?”
“就是……大家不喜欢。”
“那你为啥唱?”他反问。
我张了张嘴。
“你不是为了让他们鼓掌才唱的吧?”他放下抹布,语气平平的,“你是有话要说。话真了,有人听,就算值。”
我怔住。
那一刻,我好像明白了关毅那天在天台说的话——“你只要让听众觉得,这首歌是为他们写的就行。”
而现在,我更清楚了一件事:我的歌,首先是为眼前这两个人写的。
洗完澡出来,我坐在床沿擦头发,妈妈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个蓝布包。
“给你的。”她塞进我手里。
我打开一看,是双棉袜,深灰色,针脚细密,脚踝处还绣了个小小的音符。
“我挑了最软的线。”她说,“舞台冷,别冻着脚。你爸说,当年他跑长途,冬天脚一凉,整个人都僵。”
我握着那双袜子,喉咙发紧。
她没再多说,帮我把背包理了理,围巾折好放在最外层,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带上了门。
我坐在那儿很久,直到窗外的风停了。
然后我打开手机,新建一条备忘录,敲下标题:《给爸妈的三首歌》。
第一首,我写下名字:《老屋灯光》。
旋律还没成型,但开头那一句已经在我心里响了起来——
“你修鞋的锤子敲在夜里,
我唱的歌飘在风里,
你听不懂歌词,却记得我每一声呼吸。”
我闭上眼,轻轻哼了一遍。
不是为了演出,也不是为了谁的认可。
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那个被他们捡回家、抱着奶粉罐哭的小女孩,如今站在光里,唱的每一句,都有他们的影子。
我保存了文档,把手机放在枕边,躺下时顺手摸了摸那双袜子。
布面柔软,带着一点体温般的暖意。
我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
明天还得去练习室,得重新调伴奏,把《菜市场》的前奏再简化些,去掉多余的装饰音。清唱那段要更自然,像平时说话那样。
我想起妈妈刚才的笑容,想起爸爸端来的那碗汤。
他们不懂什么是编曲,也不认识什么制作人。但他们知道,女儿要开口了,就得让她站得稳,说得真。
我伸手关了灯。
黑暗中,我对自己说:
这次,我不为证明什么而唱。
我翻身面向墙,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床单边缘。
楼下传来父亲修理工具箱的轻微响动,一下,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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