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礼向在座长辈一一敛衽行礼，姿态从容不迫，仿佛厅中那山雨欲来的气氛与她无关。
“长乐来了。”沈城声音干涩，示意她坐下。
沈长乐尚未落座，陈夫人便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哭腔瞬间拔高，直指沈长乐：
“沈大人！您也看见了！我儿陈进，自打与沈姑娘定了亲，身子骨便一日不如一日！如今更是缠绵病榻，药石罔效！我们陈家请了京城最有名、最灵验的玄清观道长批命！道长金口玉言，说……说……”
她故意停顿，吊足了胃口，才用帕子掩面，仿佛痛不欲生地说道：“说我儿命格贵重，乃文曲星护佑之体！却偏偏……偏偏被未过门之妻的刑克之气所冲！此乃妨夫克嗣之大凶之兆啊！沈大人！沈御史！”她霍然指向沈长乐，声音尖利，“这婚……这婚事如何还能作数？求求你们，行行好，放过我儿吧！退婚！今日必须退婚！否则我儿性命难保！”那眼神中的怨毒与幸灾乐祸，毫不掩饰。
“克夫”二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向沈长乐！
沈坤身形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沈城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扶手，震得茶盏叮当作响：“陈夫人！慎言！‘克夫’之说，乃市井愚妇妄言，玄清观的道长？哼，不过是为银钱奔走的江湖术士！岂能凭其一面之词，便污我侄女清誉？长乐自幼在我沈家长大，品性端方，温良恭俭，阖府上下皆知！何来刑克之说？令郎染恙，当延请名医，悉心诊治，怎可迁怒于无辜女子？此非君子所为！”
沈城心中怒涛翻涌。
陈家是伯爵府，他一个户部郎中自然忌惮，但沈长乐的名声关乎整个沈家未嫁女的体面！
更何况，他深知陈夫人此举，分明是借题发挥，挟私报复！
只因沈长乐曾婉拒过陈进某些不合礼数的邀约，让这位伯夫人觉得失了颜面！
“沈大人！”陈夫人哭嚎得更大声了，捶胸顿足，“您官声清正，不信这些方外之言，我能理解！可我就进儿这一个命根子！他现在躺在床上，进气多出气少啊！玄清观道长的批语，字字如刀，剜我的心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难道非要等我儿真的……真的……呜呜呜……你们才肯罢休吗？这婚，今日不退，我便一头撞死在你们沈府门前，用这条老命替我儿挡灾！”
她作势便要起身往柱子撞去，旁边的仆妇慌忙假意拉住，场面顿时一片混乱做作。
沈城气得脸色铁青，指着陈夫人，碍于身份又不好破口大骂，只能看向沈坤，指望这个做父亲的能拿出点骨气。
沈坤却把头埋得更低，嘴唇哆嗦着，如同受惊的鹌鹑，半晌只憋出一句带着哭腔的哀求：“二哥……这……这可如何是好啊？陈夫人她……她……”
就在这混乱僵持、沈家颜面即将扫地之际，一直沉默冷眼旁观的沈长乐，忽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嗤笑。
这声轻笑，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冷水，瞬间让混乱的厅堂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只见沈长乐缓缓站起身，脸上不见丝毫悲戚惶恐，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平静，甚至一丝淡淡的讥诮。
她目光平静地看向哭嚎的陈夫人：
“陈夫人爱子心切，拳拳之情，令人动容。只是，”她话锋一转，带着冰冷的锋芒，“夫人方才所言，长乐有几处不明，想向夫人请教。”
陈夫人哭声一滞，警惕地看着她。
沈长乐不疾不徐，
“夫人笃信玄清观道长批语，言长乐‘刑克’。长乐斗胆请教，这位‘灵验无比’的道长，可曾算出令郎幼时落水，是高人所救？可曾算出令郎三岁那年一场大病，是靠我二伯父引荐的名医才得以回天？若道长真有通天彻地之能，为何不早早算出令郎命中此劫，反倒是在令郎病重、夫人忧心如焚之际，才道破这‘天机’？”
她微微一顿，语气带着一丝玩味的讽刺，“莫非这‘天机’，也是看人下菜碟，专挑心慌意乱、肯出重金的主顾才肯泄露？”
陈夫人被问得哑口无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指着沈长乐：“你……你强词夺理！你这是诅咒我儿！”
沈长乐不为所动，继续道，声音陡然转冷：
“夫人口口声声‘克夫’、‘妨嗣’，将此等恶毒污名强加于长乐一身！敢问夫人，《大庆律·户律》明文：‘凡男女定婚之初，若有残疾、老幼、庶出、过房、乞养，务要两家明白通知，各从所愿，写立婚书，依礼聘嫁。’律法只言明需告知残疾隐疾，何曾说过需论命格刑克？夫人以此虚无缥缈、查无实据的‘刑克’之名退婚，不仅是对长乐一人的污蔑，更是对《大庆律》的公然藐视！更是将永宁伯府置于知法犯法、仗势欺人的境地！”
她上前一步，目光如电，逼视着脸色发白的陈夫人，掷地有声：
“克夫？呵！长乐生于沈家，长于礼义，行止端方，无愧天地！若真要说‘克’，长乐自认无德无能，克不了堂堂伯爵府的麒麟儿！倒是夫人今日这番颠倒黑白、污人名节的行径，才真正让人见识了何谓刻薄寡恩！夫人爱子之心拳拳，难道就不怕这满口妄言、污蔑他人、藐视律法的刻薄，反倒折损了令郎的福泽寿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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