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球上还留着几个浅浅的牙印,是碗豆之前咬的,此刻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像串奇怪的符号,邱癫子认得其中两个,竟与《蜂花柬》里的“镇”字诀有些相似。
“好手段。”邱癫子下意识地喃喃出声,后颈却突然窜起股寒意,像被人泼了瓢冷水。
这孩子的动作里藏着股说不出的韵律,像是在跟磨盘里的什么东西对话。
他想起自己修炼《蜂花柬》时,也曾有过类似的感应——天地万物皆有灵,只是寻常人瞧不见罢了。
磨盘这东西,吸纳了百年的五谷之气,见过太多生老病死,本就容易聚灵,难道真有什么东西附在里面,认这孩子做了主人?
他听说有些古物年代久了会成精,比如铜镜能照出鬼魅,玉簪能引来凤凰,难道这盘老磨也成了精怪?
碗豆把气球塞回裤兜,拍了拍手上的灰,对邱癫子一行人视若无睹,仿佛他们只是院里的石头。
他走到刘板筋身边时,目光在竹笼上停了停,那双清亮的眼睛里突然掠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冷意,像结了层薄冰。
邱癫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那猪肺的褶皱里,竟隐隐泛着层黑霉,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边缘还带着不自然的卷曲,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腐味,像坟地里的烂草气息。
可刘板筋提着竹笼走了一路,竟似毫无察觉,还时不时用手指戳戳猪肺,像是在检查是否新鲜,指尖沾了血污也不在意。
“麻三,麻三。”碗豆突然朝着院角喊了两声,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像是能穿透厚厚的墙壁。
草丛里立刻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三条大黄狗摇着尾巴跑了出来,项圈上的铜铃叮当作响,在寂静的院里格外清晰。
领头的那条狗额头上有撮白毛,像个月牙形的印记,正是黄狗麻三。
它跑到碗豆脚边时,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腿,舌头耷拉着,呼哧呼哧地喘气,鼻子里喷出的热气在凉夜里凝成白雾,像团小小的云彩。
邱癫子定睛一看,这三条狗的眼睛在暮色里竟泛着幽绿的光,像是浸在水里的翡翠,透着股野性的警惕。
它们的毛色油光水滑,显然是被精心照料的,可肋条却根根分明,显然是饿极了。
麻三的耳朵缺了半只,露出里面粉红色的肉,据说是去年跟山里的野猪搏斗时被咬的,当时它护着赶山的猎户,硬生生把野猪引开了三里地,猎户才得以逃脱,只是麻三回来时浑身是血,躺了三天三夜才缓过来。
龙王镇有三大名狗,灰狗草球能追踪猎物十里,哪怕猎物过了河、上了树,它都能循着气味找到; 黄狗麻三能守家护院,夜里只要有陌生人靠近,它不叫不吠,直接扑上去咬住对方的裤腿,直到主人出来才松口; 还有条黑狗据说能驱邪,眼睛在夜里会发光,五年前跟着猎人进了次深山,就再也没回来,有人说它成了山神的坐骑,有人说它被妖怪吃了,说法不一。
眼前这三条狗,想必就是麻三和它的后代。
刘板筋提着竹笼在前头走,胡豆拽着他的衣角蹦蹦跳跳,小辫子上的红头绳晃来晃去,像团跳动的火苗。
那绳子是用染布的废料搓的,颜色不均,深一块浅一块,却被孩子宝贝得不行,睡觉都要攥在手里,有次夜里做梦哭了,刘板筋把红头绳放在她手里,她立马就不哭了,嘴角还带着笑。
碗豆跟在后面,左手牵着麻三的项圈,右手把玩着那根丝茅草棍,用拇指摩挲着草叶上的锯齿,步伐沉稳得不像个孩子,倒像是个走南闯北的老江湖,见过大风大浪。
三条黄狗围着他们打转,铜铃声在寂静的院里此起彼伏,像串移动的风铃,驱散了些许阴森。
邱癫子急忙上前两步,伸手想拦:“等一下等一下,刘老哥,又不是农忙时节,您急个啥呀?”
他从烟荷包里摸出根卷烟,烟纸是用旧报纸裁的,上面还印着模糊的字迹,能认出“龙王镇”三个字,旁边还有个小小的木刻图案,像是艘船。
他把烟往刘板筋耳朵上一夹,“来,抽根烟,咱聊几句。
这种跑腿受气的事儿,咋不让孩子爸妈来?
您该在家享清福啊。”
卷烟的纸皮在刘板筋耳后微微颤动,他却像是没察觉,只是低着头往前走。
邱癫子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那截卷烟在暮色里泛着惨白的光,像根没点燃的香。
院墙上的藤蔓在风里摇晃,叶子的影子投在地上,像无数只乱舞的手,仿佛要抓住什么。
其中有片叶子特别大,形状像只巴掌,正好罩住刘板筋刚才站过的地方,像是在掩盖什么秘密。
藤蔓的根部有个洞,洞口光滑,像是被什么动物常年进出磨出来的,邱癫子猜是黄鼠狼的窝,这院子里常有黄鼠狼出没,夜里能听见它们“吱吱”的叫声。
“享啥福!”刘板筋猛地停下脚步,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带着股金属摩擦的刺耳,“我老刘这辈子算是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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