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暖阁喜讯传开，将军府的日子便如冰下溪流，虽表面宁静，内里却涌动着生机。
光景在秦芸和秦旭的读书声中倏忽而过。
沈明珠的铺子临近元宵节生意红火，她白日拨着算盘核账，黄昏便带些京城里的新奇玩意儿来分给兄妹二人。
杜雪容打那日后，几乎日日来报到，美其名曰“探望君瑞大哥”。
实则众人心里都清楚，她是在习武上有些懈怠了。
倒也没有人点出她半途而废的意图，这姑娘来了便一头扎进暖阁，不是围着秦芸要学她绣花，便是拽着沈君墨下那“横冲直撞”的棋。
暖阁的地毯上常散落着杜二姑娘甩飞的绣绷和啃了一半的茯苓糕，满室笑闹，倒驱散了秦芸眉间最后几分郁色。
转眼便到上元。
京城千门万户已悬起彩灯，远远望去如星河倾落人间。
今日府里的几个孩子相约去外头逛灯会，不等天完全暗沉下去，便叫人备好了马车，收拾好准备出门。
门口，柳琳琅亲自替府上的几个姑娘系上一模一样的镶风毛的胭脂红斗篷，待到秦芸时，指尖拂过她冻红的耳垂：“好孩子，今夜只管尽兴。”
秦芸望着门廊下摇曳的兔儿灯，轻声应了句“谢夫人”，眼底水光闪烁，看人时目光却不再躲闪。
长街人潮如织，几人穿行在流光溢彩间，不时看看面具和摊子上的花灯。
“猜灯谜！猜灯谜赢花灯喽！”前方彩棚下，摊主洪亮的吆喝声穿透喧闹。
“去瞧瞧！”沈明曦兴致正浓，提议道。四人便随着人流挤过去。棚下悬满了各色花灯，下方系着彩色纸笺，写着灯谜。
那摊主见几人身着不凡，当即便迎上来，笑着问：“几位是要猜灯谜吗？十文一次，猜中了灯谜就能带走对应的花灯。”
十文一次，倒也不算贵。
沈明珠轻轻挑眉，刚准备掏出荷包付钱，沈君墨的动作却比她还要快，抢先便将银子付了。
今儿沈君瑞伤势未愈秦黎不让他出来，临行前，沈君瑞给了弟弟一袋碎银子，让他给弟弟妹妹付银钱。
秦旭笑了笑：“那一会儿妹妹们有什么想吃的，我来付钱。”
他认字速度极快，记性又好不过是几日的功夫，已经能许多文章。
身上的银子一部分是赵寻珍省下来留给他们花的，另外一部分，则是秦黎和沈忠国看他读书用功，奖励的。
秦旭没有拒绝。
他有私心，娘留下的那些银子他并不想用，如此一来，他就算得上是身无分文了，沈忠国和秦黎的奖励算是能解燃眉之急。
沈君墨闻言没有拒绝，只道：“那就多谢旭哥了。”
那边几个姑娘已经开始挑选花灯。
秦芸的目光被一盏小巧玲珑的莲花灯吸引，怯生生地看了又看。沈明曦瞧在眼里，指着一盏同样造型但稍大的莲花灯笺：“芸姐姐，看这个，‘上不在上，下不在下，不可在上，只宜在下’，打一字？”
秦芸茫然摇头。秦旭正思索，沈明珠已先轻笑开口：“是个‘卡’字。”摊主笑着点头，将两盏精巧的莲花灯取下。沈君墨付了猜谜钱，示意妹妹将灯递给秦芸。沈明珠将小的那盏递给她，温声道：“芸姐姐，给。”那盏大的则被秦旭默默接了过去。
沈明曦又指着一盏兔子灯下的笺子：“‘一边绿，一边红，一边喜雨，一边怕风’——打一字！”沈明珠笑道：“‘秋’字无疑。”
沈君墨也挑了个青竹造型的花灯灯谜：“‘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秦旭迟疑道：“是‘日’？”果然又中了。
众人手中各自都提了盏赢来的花灯灯，正准备离开彩棚，忽听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明曦！明珠！等等我们！”
杜雪容拉着姐姐杜如茵，从人堆里费力挤过来，额角带着汗珠，脸上却笑盈盈的，“可找着你们啦！这灯市人挤人的，我和姐姐远远瞧着像你们！”
沈明珠笑道：“真是赶巧了。”沈君墨亦颔首示意。杜如茵瞧见秦芸手里那盏精巧的莲花灯，赞道：“这灯真雅致，芸姐姐好眼光。”秦芸生辰与她同月，恰巧比她大上六日。
一番寒暄，队伍便成了六人。杜雪容最是活泼，见大家手里都有灯，嚷着也要去猜一个：“明曦，明珠，你们都有灯，能不能给我也弄一盏？我也要。”
沈明曦指着边上那个像兔子又像狐狸的简陋花灯道：“我去买来给你？”
杜雪容扭头一看，气得她咧了咧嘴，作势要追着沈明曦打。
身后的一行人直接笑作一团。
那小摊的摊主是个孩童，年纪瞧着应当同沈明曦一般大。
摊子上摆着几个丑丑的花灯，周边的摊子上都有行人驻足，只有他面前生意冷清。
沈明曦走近，那些个小花灯看多了倒是顺眼些。她一指其中一个花灯，问：“这个花灯怎么卖？”
孩童眼底爬上喜色：“贵人，这花灯五文钱一个。”看到她手上已经提着精致的花灯后，他停顿片刻，声音也小了些：“您要的话，我三文钱就给你。”
“明曦，你真要买这个啊？”杜雪容凑近了她，小声道：“这么丑的花灯，哪里就值得花钱去买了？你要喜欢，回头我给你做一个，保管比他摊子上的都丑！”
沈明曦哭笑不得，在她脑门儿上轻轻弹了一下：“想什么呢？我又不是眼睛出问题了？”
一面对那孩童道：“这些花灯我都要了。”一面在杜雪容耳边小声道：“你瞧他，这么冷的天，衣裳穿得这般单薄，年幼却自己出来做生意，怕是家中出了事儿，既然遇到了，那便帮衬一把就是。”
沈明曦前世就是个烂好心。
大学时候自己啃干馒头拌水充饥，却会在遇到乞讨的老人时给对方五元巨钞。
结果后来被室友告知，那人是职业乞丐，看似凄惨无助，实则有儿有女，并且还靠着乞讨买了两套房，就在她们学校旁边。
一时间沈明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说那件事大大打击了她的善心，但遇到需要帮助的人，沈明曦还是难免会有恻隐之心。
眼前的孩童不偷不抢，用自己的劳动成果换取银钱，这很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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