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醒醒，别在这里睡，这里不能睡。”
张磊睁开眼，是个护士在推他。
他坐起身，朝护士点了点头。
护士见他没有离开，又重复了一句：“这里不让睡哦！”
张磊指着手术室说：“我老婆在里面做手术。”
护士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说什么，和另外一个护士离开。
她们边走边蛐蛐，声音挺大的。
“这个人心真大，老婆在做手术，他居然能睡着。”
“工作这么久了，已经见怪不怪了。”
张磊捏了捏鼻梁，试图让自己清醒。
护士们的话一字未落地传入他的耳朵，按照她们说的，刚刚生产完的老婆在手术室里不知生死，自己却能在手术室外靠在椅子上呼呼大睡，听起来真不是东西。
但是，他太累了。
毫不夸张地说，今天在手术室外睡的这一小段时间，是穆萱生产以来，他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这段时间，他的心弦完全是紧绷的，压力很大。
穆萱生产出现的意外，他有一种生命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无力感。
虽然他每天都守在穆萱身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疼，看着她难受，而自己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医生，一次又一次跑去办公室催促。
万幸，母女平安。
可是出院之后，他的压力丝毫没有减轻。
穆萱是剖腹产，为了让她休息好，所以张磊承担了晚上给女儿喂夜奶。隔两三个小时他就得起来兑奶粉，已经好多天没有睡一个整觉了。
生理上的辛苦尚且能够忍受，最不能忍受的来自心理。
婆媳、亲家、初生儿与新手父母之间各种关系的磨合，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本就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现在却把所有难题呈现在他面前。
穆萱生产时，他一直在忙，并没有通知周有珍和张华，但是他给张蓉打了电话，希望姐姐能够来帮忙。
他没想到周有珍和张华也来了，并且兑现之前的约定，来照看月子。
与穆萱的心怀感激不同，张磊自始至终都心怀忐忑。
没有人能比他和张蓉更了解自己的父母，所以面对穆萱的感激，他只能尽可能从自己的角度去调和，去弥补。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穆萱之所以疼得晕倒，是因为胆结石。
之前，都以为她是宫缩阵痛，其实不是，那时她其实是胆结石痛。
生完孩子，因为有止痛泵，掩盖了胆结石的痛，舒缓了几天。结果每天各种油腻的汤水，引发了胆绞痛。
病房外，青春期都没有跟周有珍起过正面冲突的张磊，第一次冲着她吼：“跟你说了她胆囊有问题，不能碰荤腥。结果你每天逼着她喝汤下奶，我跟你说过很多次，奶粉也能喂，你为什么非要逼我们呢？现在她月子第三天就进医院，你满意了吗？”
周有珍嗫嚅着开口：“谁知道她胆结石了？想方设法让她下奶，还成了我的错了？如果有母乳，那得节约多少奶粉钱？更何况一罐奶粉那么贵，又喝不了多少天，钱多了没地儿花吗？”
“钱没了我还能挣，你为了节约那点奶粉钱，她现在得做手术，钱能比身体健康还重要吗？”
周有珍还是头一次被亲儿子吼，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她有胆结石又不是我害的，迟早都会发。我好心好意来伺候月子，现在还成了我的错了？我以前就说了跟她性格不合，我不来，你们不听，现在又怪我。我这是什么苦命啊？”
周有珍的哭声让张磊更加心烦，只好拜托张蓉把她送回老家。
张蓉也很苦恼，她理解张磊和穆萱。但是另一边是她的亲妈，她又能怎么办呢？
只能安慰张磊：“我把妈送回去，回去了再跟她和爸好好劝劝她。你家里我先让曲昌荣去帮你们照顾几天孩子。”
张磊点点头，穆光明一个人在家看孩子，他一直不放心。既然张蓉和曲昌荣愿意帮忙，那再好不过了。
等周有珍和张蓉离开，张磊终于整个人彻底放松，靠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闭目养神，不曾想眼睛刚刚闭上，就睡过去了。
被护士叫醒之后，望着空荡荡的走廊，张磊感觉自己的人生特别失败。
三十而立，最应该变成可靠的大人的年纪，他却有些力不从心了。
裤兜里手机震动，张磊拿出来一看，是李芙晓打来的电话。
“喂，妈。”
“张磊，穆萱怎么样了？刚刚穆光明给我打电话，说你们家里闹起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磊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他已经准备好承受来自丈母娘的怒火。
“妈，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了，都是我和我妈的错。但是我没办法改变我妈，我只能自己尽可能弥补穆萱，对不起……对不起……”
说到最后，张磊泣不成声。
许久，李芙晓等他发泄够了之后才回应。
“家里现在你是主心骨，你身上的责任重大，穆萱和女儿都靠你，还有穆光明那个不懂事的老人。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再去计较，怎么把难关过了，才是目前最要紧的事。”
张磊终于体会到了穆萱之前跟他说，如果他的妈妈是李芙晓，可能他的人生全然不同。
现在，他也有这种感觉。
“妈，我知道，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穆萱和女儿，还有爸。我不会让你们后悔把穆萱嫁给我的。”
李芙晓说：“只要穆萱不后悔就好！”
＊＊＊
穆萱的胆结石手术很成功，切掉了胆。
出院回家的时候，居然看到李芙晓正抱着女儿，在给她喂奶粉，穆光明在一旁弯着腰逗孩子。
李芙晓嗔怪地吼：“让她好好喝奶，你逗什么逗嘛？一边去。”
穆光明被吼了，却一点儿都不恼，笑嘻嘻地说：“她喜欢我，你看我逗她，她一直在笑。”
李芙晓翻了一个白眼：“这才几天，还不会笑呢！”
“你看你看，就是对我笑了。”
穆萱和张磊站在门口也笑了，这才是家的正确打开方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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