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得几乎能听见回声的别墅客厅里，颜佳茹独自坐在真皮沙发上。
窗帘没有完全拉开，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她单薄而僵直的背影。
昔日里穿梭忙碌的佣人早已作鸟兽散，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预想中的恐慌和不安并没有吞噬她，反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笼罩着她。
她细细回想着颜家如今的形势。
父亲被带走调查，母亲自食恶果，弟弟颜之耀也被严格看管……
这一切，她竟觉得理所应当，罪有应得。
所以，当调查组再次上门时，她没有像母亲那样哭闹撒泼，也没有试图去寻找那位冷眼旁观的爷爷求助。
她只是平静地告诉对方，她有关于二十年前颜卿玉车祸一案的实质性证据。
她知道，这是她父亲身上很严重的一条罪，也是调查组最想钉死却苦于证据链缺失的一环。
二十年，足够掩盖太多痕迹。
当纪容与那边收到消息时，无疑是惊喜的。
这简直是柳暗花明。
他们迅速安排了会面，经过询问颜末寻后，同意了颜佳茹唯一的要求。
见颜末寻一面。
今天，她如约来到了相约的咖啡馆的包厢里。
————
“听说你要见我？”
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包厢的沉寂。
颜末寻推开门，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大衣，身形挺拔，容貌依旧，带着一种沉静与疏离。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沙发上的颜佳茹身上，没有仇恨，没有嘲讽，也没有同情。
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颜佳茹缓缓抬起头。
几年不见，她憔悴了许多。
曾经精心打理的头发有些毛躁，脸上未施粉黛，露出些许疲态，但那双眼睛，却异常的清明，甚至带着一种死寂。
“你来了。”
颜佳茹的声音有些干涩，她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坐吧。”
颜末寻依言坐下，双腿交叠，姿态从容，静静等待着她的下文。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带着几分尴尬和沉重。
最终还是颜佳茹先开了口，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她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以前总觉得家里吵，现在……倒是有点不习惯了。”
颜末寻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颜佳茹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目光重新聚焦在颜末寻脸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
“我叫你来……不是想求你什么，也不是想替我爸辩解。”
“我知道，没用，也不应该。”
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那些证据……关于你父亲车祸的……是我小时候无意间在我爸书房一个旧密码箱的夹层里找到的。”
“是一些……汇款记录的照片底片，还有一个司机的忏悔录音带……当时看不懂，只觉得我爸藏得那么深，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后来，慢慢懂了，却一直不敢深想，更不敢拿出来。”
她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颜末寻。”
她第一次如此连名带姓地认真叫她的名字。
“我知道，是我爸……害死了你父亲。我也听说过……甚至在我妈的一次醉话里，听到过更早之前，我爸试图……对你母亲下药的事。”
她说出这些话时，呼吸明显急促了一些，脸上浮现出羞愧和难堪的红晕，但很快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所以……你看，我们之间，隔着人命，还有数不清的算计和伤害。”
颜佳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努力维持着镇定。
“我恨过你。恨你为什么出现，恨你为什么要把这一切都掀翻，恨你让我从自以为是的家人宠爱的千金的美梦里惊醒，变得一无所有，狼狈不堪。”
她抬起头，直视着颜末寻那双始终平静无波的眼睛，像是想从中找到一丝波澜，却失败了。
这让她感到一阵无力和更深的羞愧。
“但我也知道……这恨没道理。”
她自嘲地笑了笑，笑容比哭还难看。
“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我的父亲。而我……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嫉妒你能掌控自己的人生，甚至……在颜鸣潇把我当成棋子一样摆布的时候，我还把怨气撒在你身上，觉得是你抢走了我的一切……多可笑？”
她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胸口微微起伏，但很快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长长地、缓慢地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把积压在心底多年的污浊尽数排出。
“可是……”
“我没有别的人去恨了……”
颜佳茹的声音很轻，几乎要随着风消失不见。
她的眼睛中满是疲惫。
这两年，颜家的资产，查封的查封，变卖的变卖。
她没有治理家业的能力，也更没有力挽狂澜的机会。
许是真正一无所有的时候，才知道曾经的自己多么可笑。
“我在意的人，亲近的人，到头来……竟然只能跟你说说话。”
颜佳茹抬眼看向她，那眼神不像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倒像是耄耋之年的老妇。
“我想……你也不爱听这些。”
“是我对不住你。”
“现在想想，我的一生，就像个荒诞无稽的笑话。”
她缓了缓，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着一种的冷静。
“被当成花瓶培养，被当作联姻的筹码……像个提线木偶。直到线断了，摔在地上，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不堪一击。”
她说完这些，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身体微微向后靠进沙发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
包厢里再次陷入沉默。
良久，颜末寻才缓缓开口，她的声音依旧平缓。
“说完了？”
颜佳茹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是这种反应，随即苦笑了一下。
“嗯。说完了。”
她以为会看到颜末寻的愤怒，或者至少是鄙夷，但什么都没有。
是那种彻底的平静。
“你的证据，很有用。”
颜末寻眸光投向放在桌子上的盒子和文件夹，从她进门起，颜佳茹就规规整整放在那了。
“谢谢你愿意拿出来。”
颜佳茹摇了摇头。
“只是……我觉得，该结束了。这一切早就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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