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静开始调釉料，赭石色的浆体在瓷碗里旋转时，赵环把图纸重新叠好，却故意留了一角摊在陶轮旁。那页纸上印着美术馆中庭的效果图，玻璃幕墙的反光模拟图旁，他用红笔写着“参考冰裂纹釉面透光率”。
“明天去工地吗？”郭静往釉料里加了勺草木灰，浆体泛起细密的泡沫。
“早上去复核预埋件位置。”赵环看着陶坯群投在图纸上的影子，那些不规则的轮廓恰好填补了建筑图的几何空白，“对了，上次说的幕墙嵌陶片的方案，甲方松口了。”
郭静的手顿了顿，釉料滴落在陶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云。“要什么形状？”
“随你。”赵环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但得能抗住零下十度的低温。”
陶轮旁的小台秤上，放着赵环下午带来的混凝土试块。郭静把一块干透的陶片放在试块上，两者的边缘在灯光下形成奇妙的呼应——坚硬的水泥与温润的陶土，理性的计算与感性的触摸，在此刻达成了某种默契的和解。
凌晨零点零三分，郭静把最后一只茶杯坯摆进干燥架。赵环正用铅笔在图纸背面画着什么，她凑过去看，发现是只简笔画的兔子，肚子那里被圈了个红圈，旁边写着“重心修正值：0.5cm”。
“抄袭我的兔子。”她笑着去抢铅笔，却被他握住手腕。两人的手都带着泥土的气息，赵环的指缝里还沾着绘图笔的蓝黑墨水，郭静的指甲缝里嵌着陶土的赭黄，交握时，两种颜色在灯光下洇出模糊的边界。
“其实图纸和陶坯在说话。”赵环低头看着干燥架与图纸堆之间的空隙，那里散落着几片陶土碎屑和铅笔头，“它们在说，好看的东西，从来都不是算出来的，也不是捏出来的——是站在那里，就知道自己该是什么样子。”
落地灯彻底熄灭时，窗外的月光漫进工作室。陶坯群在月光里泛着青白的光泽，图纸的边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赵环新画的弧线——那道修正后的星轨，恰好与最左边那只茶杯坯的口沿弧度，形成了完美的同心圆。
远处传来早班公交车发动的声音，赵环把郭静沾着陶土的手按在自己的图纸上，留下五个浅浅的指印。那些印子落在密密麻麻的参数间，像给冰冷的数字，缀上了几颗有温度的星。
陶坯在呼吸，图纸在低语，而他们站在理性与感性的交界线上，听见了两种语言在黑暗里，唱出了同一支温柔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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