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铮贪婪地喘息着，剧烈咳嗽。卫青雀同样狼狈不堪，油彩被水流冲刷剥落，露出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皮肤尖削下颌。白额则抖着湿漉漉的皮毛，迅速攀上她的肩头警戒四周。
这里的水深不过腰际。石壁不再是开凿的运河，而是天然的、潮湿冰冷的溶洞。洞壁上布满蜂窝般的空洞和滑腻的水藻。前方的水道延伸进一片更深的、浓稠的黑暗。
“暂时…安全了…”卫青雀喘息着，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颤抖。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污水和剥落的油彩，黑暗中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同样狼狈不堪的卫铮，仿佛要将这张久别重逢却已物是人非的脸刻进心里。
“十二年…卫铮…”她的声音不再是刻意压低的沙哑，恢复了原本清冷的本音，却带着一种撕开裂痕的、刻骨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棱，“你可知…爹娘惨死！卫家庄化为人间炼狱那一夜，我在灶膛夹层里…眼睁睁看着大火烧塌房梁砸向他们！看着西厂的豺狼在爹娘尸体上泼满火油！看着他们用刀尖挑起娘…留给我的那只刚绣好的、傻乎乎的布麻雀玩偶！看着它被丢进火里烧得只剩下一缕青烟！听着爹临死前对着那冲天大火嘶吼的最后一句话是‘护住青雀’！”
她的话语如同毒蝎的蛰刺，狠狠扎进卫铮的心脏！童年那场吞噬一切的血色噩梦以最残酷的角度在他眼前撕裂开来！爹娘在烈焰中扭曲的身影、绝望的嘶吼…那个他最疼爱、梳着羊角辫、喜欢追着他喊“铮哥哥”的小妹躲在灶膛目睹这炼狱的景象…他牙关紧咬，几乎要咬碎！身体因极度的悲愤和愤怒剧烈颤抖！手腕伤口的鲜血混着污水滴滴答答落下！
“那晚…是西厂！领头的是个穿紫蟒袍的阉狗！他腰间悬着和那蛇蛛徽记一模一样的金符！”卫青雀的眼神燃烧着复仇的火焰，“我像老鼠一样活下来！被蛇蛛的阴影追赶！从死人堆爬进死人堆！你以为高进忠为何有爹送我的青玉压胜钱？！它是我在那场大火里唯一贴身藏住没被抢走的念想！直到三年前在金陵码头…为了救那个引我们入局的替死鬼才被搜去！它最终却成了…西厂手中钉死卫家的一条毒链！”
蛇蛛徽记！又是它！它如同一个无处不在的诅咒，盘踞在卫家血案之上！
卫铮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眼死死盯着青雀：“雀儿…爹…爹他…”
“‘爹没死！’”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卫铮耳边！震得他几乎灵魂出窍！
卫青雀斩钉截铁的话语带着疯狂和一丝不确定的希望，眼神炽热得惊人：“当年我趁乱扒开爹娘焦糊的尸骸…只有娘的尸身被找到！爹的肋骨下…少了三根！还有他脚趾上那块特有的、小时候被你砍柴误伤的旧疤…尸体上根本没有！还有现场…缺了他从不离身的鱼龙玉佩！所以我怀疑…爹可能在最后关头被另一批人救走了！或者…是被抓走了！”
巨大的冲击让卫铮呆立当场！冰冷的污水如冰针刺骨！“梦浮生”的麻痹似乎被这惊天消息暂时压制！父亲还活着？或者…落在了比死亡更恐怖的所在？
就在两人心神剧震、信息疯狂对冲之时——
一直警惕观察前方的白额突然弓起身！浑身毛发炸立如针！喉中发出极其低沉、如同遇见天敌般充满惊惧的“嘶嘶”声！绿宝石眼眸死死盯着前方水道拐角之后那片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
卫青雀和卫铮同时警觉！瞬间进入战斗状态！
一种低沉而诡异的震动感，如同沉闷的心跳，隐隐地从前方深邃水道中传来！不是水流声！是一种…有规律的低频震动！
紧接着，一点极其微弱、摇曳不定的碧绿色冷光，如同鬼火般在远处的黑暗中亮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极其微弱的、几乎被水流声掩盖的木浆划水的“欸乃”声！
在废弃百年的地底暗河深处，竟然有人划船？！
“嘘！”卫青雀按住卫铮，两人屏住呼吸，身体紧贴在冰冷滑腻的石壁上。白额窜到两人脚下阴影中，全身紧绷。
那点碧绿的冷光越来越清晰。
一艘样式极其古老诡异的平底木船，无声无息地破开平静的水面，自前方的黑暗中显现。
船身狭长，比寻常的舟楫窄了许多，形制古朴，像从千年古墓中捞出的陪葬明器。船体呈暗沉的黑褐色，饱经水浸腐蚀，布满水藻和朽蚀的孔洞，散发出更加浓重陈腐的气味。
船头悬挂着一盏样式奇特的灯笼。那灯罩并非寻常纸糊，而是一种近似半透明的骨质，上面用暗红和靛青颜料勾勒出一个狰狞的图案——首尾相衔、盘绕毒蛇的独眼蜘蛛！ 那幽暗诡异的碧绿光芒，正是从这灯笼内透出！光线所及，船体两侧雕刻的扭曲水怪鳞爪都似乎活了过来，在诡异的绿光中蠕动！
一个身着宽大、残破不堪、仿佛刚从墓穴爬出的灰褐色古代样式长袍的“船夫”，佝偻着身躯，站在船尾，一下一下机械地划动着木桨。那身影笼罩在船灯无法完全照亮的阴影中，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眼睛（如果那两点幽绿的光芒能称之为眼睛）如同两团漂浮的鬼火，散发着非人的死寂和阴冷。
他就那样静静立在船尾，宽大的袍袖下垂，随着划桨的动作微微晃动。整个人如同棺木中的千年僵尸复活，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船无声地驶近。
水流仿佛都在其面前凝固、沉寂。空气中腐臭的味道似乎更加浓郁。
当船灯诡异的光芒，堪堪扫过卫铮和卫青雀藏身的这片石壁时——
灰衣船夫那双非人的、漂浮着绿火的“眼睛”，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目光的落点，精准无比地锁定在了…两人藏身的湿滑石壁阴影之上！
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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