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的风,似乎总带着一股子铁锈味儿。
沙场上的血腥气刚刚散去,另一种无声的硝烟便已在这座北朝帝都的宫殿里弥漫开来。那是一种名为“匮乏”的恐慌,比宇文泰的铁骑更让人寝食难安。
皇宫偏殿内,气氛压抑得仿佛一块浸了水的铅。
高欢,这位刚刚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将半个天下攥在手心的枭雄,此刻正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虎,来回踱步。他身上的锦袍华贵,却掩不住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悍匪气息。每一步都踩得地砖嗡嗡作响,仿佛脚下不是平整的宫殿,而是仍在厮杀的疆场。
“说!都给老子说!田,分下去了!牛,也送过去了!为什么报上来的数字,还是这么难看?难道那些泥腿子,连地都不会种了吗?!”
他的咆哮声在殿内回荡,震得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而下。
阶下,几名负责农务的官员一个个噤若寒蝉,脑袋垂得恨不得埋进自己的官袍里。为首的老臣颤巍巍地出列,声音抖得像是秋风中的落叶。
“大,大王……息怒……非是农户懒惰,实乃……实乃天时不济,地力耗损过甚。再者,许多农耕之法,皆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或载于深奥古籍,寻常小吏尚且难解,遑论……遑论目不识丁的百姓……”
“古籍?老子要的是粮食!不是他娘的之乎者也!”高欢一脚踹翻了身旁的炭盆,火星四溅,吓得那几个官员齐齐一哆嗦,“我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要是还不能让老子看到粮仓里多出东西来,你们就自己把自己当肥料,埋进地里去!”
这话不是玩笑。殿内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位“渤海王”的耐心,是用人头来计算的。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几乎要凝固成冰的时刻,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殿外传了进来。
“大王,让您的雷霆之怒暂且化作润物的春雨吧。这地里的庄稼,可经不起您这么吼。”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陈兴一袭青衫,双手拢在袖子里,慢悠悠地晃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吏,吃力地抬着一个半人高的木箱。
高欢看到陈兴,眼中的暴戾稍稍收敛了几分,但语气依旧生硬:“陈兴,你又搞什么名堂?莫非你以为,你这箱子里装的,是能让田里黍米自己长出腿来的仙丹?”
陈-兴脸上挂着那副标志性的、有点欠揍的微笑,他走到大殿中央,拍了拍那个木箱,对那两个小吏说:“打开,给大王和诸位大人开开眼。”
箱盖开启,一股奇异的油墨混合着新纸的味道弥漫开来。箱子里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神兵利器,只有一叠叠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小册子。
这些册子不大,也就巴掌大小,纸张是最低劣的草纸,泛着黄。但上面的字迹,却清晰工整得令人心惊。每一本,都一模一样,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一名农官好奇地凑上前,拿起一本,只见封面上赫然写着五个大字——《齐民要术》简编。
“《齐民要a要术》?”那老臣愣住了,“此乃贾思勰先生所着农学巨典,卷帙浩繁,微臣研读半生,尚不敢说通透。陈司徒您这是……”
“是啊,贾先生那本书是写给你们看的,不是写给农民看的。”陈兴随手拿起一本,在手里抛了抛,“我这本,是写给农民看的。”
他翻开一页,朗声念道:“‘择良种,如选良将;肥地力,如养精兵。’这一句,大王看得懂吗?”
高欢眉头一挑,这比喻,简直说到了他心坎里。
陈兴又翻了一页:“‘春耕深一寸,可顶一遍粪。秋耕深一寸,可顶一遍水。’这一句,田里的老农听得懂吗?”
他再翻一页:“‘猪圈牛栏,勤垫干土。沤之为肥,地力无穷。’这一句,村里的妇孺学得会吗?”
殿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本小册子里的“大白话”给惊呆了。没有引经据典,没有玄奥理论,全是田间地头最朴素、最实用的道理。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农,在手把手地教你怎么种地。
高欢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从箱子里抓起一本。那粗糙的纸张划过他满是老茧的手掌,他却浑不在意。他死死盯着那整齐划一的印刷字体,又看看箱子里那上百本一模一样的小册子,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起来。
“这些……都是你写的?”
“是我编的,也是我‘印’的。”陈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大王,这非是几卷残墨,而是燎原的火种。非是让黍米长腿,而是为万千农人点亮前路。一卷书,如一盏灯;这一箱书,便是能照亮整个河北的煌煌白昼。”
“印?”高欢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他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你是说,这么一箱子书,不是一本本抄出来的?”
“若是靠抄,猴年马月才能人手一本?”陈兴笑道,“我用了一夜的功夫,就印了五百本。只要工匠足够,纸墨管够,一天印上几千本,也不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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