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瓦走在最后，军靴踏过台阶时发出沉稳的声响。他手里拎着两坛酒，土陶坛子裹着红绸布，一坛是秦家窖藏的女儿红，泥封上还留着秦老爷子的指印；另一坛是陆家的百年老窖，酒坛上的铜环被岁月磨得发亮，是陆霆骁当年从老宅地窖里翻出来的，说“等孩子们懂事了，带他们给爷爷们敬酒”。
莉娜的小手被妈妈攥在掌心，另一只手提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香烛和纸钱。平日里跳脱的小公主此刻抿着嘴，小脸上没了半分嘻哈气，连脚步都放得轻轻的——来的路上，米娅给她讲了两位太爷爷的故事：秦老爷子当年在战场上背着陆老爷子跑了三里地，陆老爷子后来把救命的药让给了发着高烧的秦老爷子，两个老头吵了一辈子，也护了一辈子，最后连墓碑都要并排立在这能看见蓝莓丛的地方。
卢卡斯走在妹妹的身侧，比父亲稍稍低一点的的身材，挺得笔直。
他从背包里取出个巴掌大的全息投影仪，蹲在两座墓碑之间的空地上摆放好。投影仪启动时发出轻微的嗡鸣，一道蓝光刺破晨雾，在墓碑前展开片虚拟的庭院。
秦老爷子的影像穿着藏青色长衫，陆老爷子则是一身旧式军装，两人坐在虚拟的石凳上，面前摆着副象棋，棋盘上的棋子泛着温润的光，像用了几十年的老物件。
“将军。”影像里的秦老爷子捏着棋子落下，声音带着点得意的沙哑，眼角的皱纹挤成两道沟壑，转头冲台阶上的孩子们眨了眨眼，“莉娜丫头，太爷爷赢了，有奖励不？”
陆老爷子的影像拍了下石桌，爽朗的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老东西，在重孙面前也不知道让让我！”他抬手指向卢卡斯，“小子，你爷爷当年跟我学下棋，输得哭鼻子呢——”
莉娜突然松开妈妈的手，从纸袋里掏出支香，学着大人的样子在烛火上点燃，举到胸前深深鞠了三躬。
烟雾缭绕中，她的小脸上满是认真：“太爷爷，妈妈说你们是英雄，莉娜以后也会像你们一样勇敢。”香灰落在地上时，她又把带来的蓝莓干撒在墓碑前，“这是你们种的蓝莓做的，甜的。”
卢卡斯伸手调整了下投影仪的角度，让两位老爷子的影像能更清楚地“看见”孩子们。虚拟的石凳旁，突然多了两副碗筷——是他昨晚熬夜编程加上的细节。影像里的秦老爷子拿起酒杯，对着阿尔瓦手里的酒坛晃了晃：“把女儿红给我满上，当年跟你爷爷拼酒，我可没输过！”
陆老爷子立刻抢过酒坛：“先喝我的老窖！上次你偷喝我半坛，今天得赔回来！”
阿尔瓦走上前，在两座墓碑前各摆了只白瓷酒杯，分别倒上女儿红和老窖。酒液入杯时泛起细密的泡沫，混着晨雾的湿气，在空气中酿出点微醺的暖意。
米娅望着影像里对弈的两位老人，忽然想起秦老爷子临终前说的话：“跟陆家那老东西吵了一辈子，到了地下，还得接着吵。”
如今看来，倒真如他所说。
晨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墓碑上，把“秦伟宏”和“陆国基”两个名字照得清晰。莉娜蹲在蓝莓丛前，小心翼翼地摘了颗熟得发紫的果实，捧到影像前：“太爷爷，这个最甜。”卢卡斯则打开全息投影的录音功能，把两位老爷子拌嘴的声音存了下来——他想让爸爸也听听，曾祖父们吵吵闹闹的样子。
阿尔瓦把空酒杯收起来时，发现墓碑前的青苔上，落了片刚被风吹来的蓝莓叶，正好盖在两个名字中间，像只无形的手，轻轻搭在了一起。
下山的路上，莉娜的小脸上终于恢复了点稚气，攥着卢卡斯的衣角问：“太爷爷们会一直下棋吗？”米娅回头望了眼晨雾散尽的山岗，那里的蓝莓丛在阳光下闪着光，影像里的笑声仿佛还在风里回荡：“会的，他们会一直下下去，就像他们护了一辈子的家，会一直好好的。”
青石台阶上的露水被阳光晒干，留下淡淡的水痕，像时光走过的脚印。
两坛酒的空坛子被阿尔瓦拎在手里，晃出轻响，倒像是在应和远处城市苏醒的喧嚣——那些被守护的岁月，终究在孩子们的笑声里，长出了新的模样。
中午，锦山又热闹起来，这是米娅在华国的最后饯行宴。
正午的阳光穿过玻璃穹顶，洒在锦山别墅的花园长桌上。秦家与陆家的亲人们围坐在一起，瓷盘里盛着刚摘的蓝莓，酒杯倒映着远处层叠的山影。
"这一杯，"米娅举起晶莹的果酒，"敬锦山的云，津南的雨，广城的花。"
阿尔瓦的军装外套搭在椅背，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当年在南海任务留下的疤痕。
他接过妻子的话："也敬总爱在酒里掺蜂蜜的岳父，和拿蒜苗冒充兰花的岳母。"
众人哄笑，莉娜趁机偷喝了一口米娅的酒杯，小脸立刻皱成包子。黎栗赶紧塞给她一块桂花糕，杨朝辉则悄悄把剩下的酒换成了果汁。
卢卡斯低头摆弄着全息投影仪，将两位老爷子的影像也“请”上宴席。虚拟的秦松柏正夹起一筷子鱼香肉丝，对着空气念叨：“白白啊，别光顾着工作，多吃点……”
山风掠过餐桌，吹皱了酒杯里的倒影。米娅望着满座亲朋，忽然觉得——所谓故乡，不过是爱的人都在的地方。
（宴终人散，山海长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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