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我回到百工坊。
坊内灯火通明,所有匠师、吏员都站在各自工位前,无人交谈,无人动作。
他们看着我,看着这个刚刚在承天台上“自愿”成为新天道第一个“锚点”的主簿。
铁棠站在总控阵图前,背对着我。
“开始吧。”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铁棠缓缓转身,眼中血丝密布,他张了张嘴,下达命令:“开始。”
徐莹端着托盘走过来,上面整齐排列着十二枚特制税虫容器。
“按品级序列,”我扫视全场,“监正、主簿、典吏、匠师、杂役。我既已植毕,下一个——”
我的目光落在赵无眠身上。
她一直站在阴影里,面具遮住所有表情。
“赵监正,请。”
赵无眠没有犹豫。
她走到大厅中央,解开玄黑官袍,露出白皙的后颈。
铁棠亲自操作,第二枚母虫植入时,她身体绷紧如弓,却未发出一丝声响。
阵盘光幕亮起:【连接深度:甲等,九章阁监正,同步完成。】
第三个是马三通。
他骂骂咧咧地解开衣服:“他娘的,老子造了一辈子阵盘,临了被自己造的玩意儿给盯上了!”
植入的瞬间,他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
但阵盘显示的数据里,“抵触情绪”波段只跳动了一瞬,便归于“接受”。
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镇武司总衙在京所有七品以上官员,在这个漫长的后半夜,一个接一个走向百工坊。
褪去官袍,露出后颈,接受那枚混沌光斑的植入。
没人反抗。
寅时初,镇武司总衙核心层七十二人,全部植入完毕。
阵盘汇总光幕上,七十二个光点连成一张网。
每个光点旁自动浮现标签:姓名、官职、真气属性、情绪波段、忠诚度估值……
那些曾经活生生的人,被简化为跳动数据。
它们在缓慢闪烁,如同呼吸,与承天台深处那个巨大的“天地罗盘”同步着频率。
我站在光幕前,看着那些名字。
这一刻,我终于理解了秦权所说的“新序”。
这不是权力的更迭,是存在方式的格式化。
我们从“人”,变成了一个个的“节点”。
“禀江主簿。”
孙墨抱着一摞刚传来的邸报副本,“各州已接到总衙令谕,自丑时起,开始分级推行。”
我接过最上面一份。
是幽州的急报。
幽州玄鉴枢呈报:卯时正,按总衙《新序令》第一号,于州衙开始植入。首植者:幽州监正秦炼。过程顺利,连接深度甲等。然州衙外聚集武者三百余人,高呼‘还我自由身’。秦监正亲出衙门,当众植入演示,并言:‘新天道非枷锁,乃登天之梯。幽州儿郎,岂惧此梯?’聚集者渐散。辰时初,州衙官员三十七人,已全部植入完毕。即日起,开始推行至各郡尘微台。
我一份份翻看。
冀州、扬州、雍州、凉州……
十二州加京畿,所有监正都在天亮前完成了“表率”。
有的顺利,有的遭遇小规模抵制,但无一例外,都推进下去了。
……
新天道大阵的暗金色天穹,此刻正笼罩着整个帝国。
而通过这张天穹,我能“感觉”到,数以百计的新锚点正在天下各处陆续亮起。
不是看见,是某种超越五感的感知。
它们像瘟疫般蔓延。
不,比瘟疫更精确,更有秩序。
每一个新亮起的锚点,都会自动“感染”周围的节点。
到卯时末,阵盘上的光点已经从七十二个,变成了三百一十七个。
都是各州郡的监正、主簿、镇守使。
“按照这个速度,”
铁棠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十天。最多十天,天下所有在籍武者,都会被纳入这张网。”
他顿了顿:“或者说,成为这张网本身。”
我没有回答。
因为就在这一刻,我后颈植入的位置传来一阵细微的悸动。
不是痛,而是一种“连接加深”的酥麻感。
随着第三百一十七个锚点完成同步,我感觉到自己与那个浩瀚源头的连接,又拓宽了一丝。
我能“看”到更远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通过那张网。
……
辰时三刻,天光熹微。
我离开百工坊,穿过依旧狼藉的镇天屿广场。
营造枢的匠人正在修复昨夜沉降的地基,夯土声沉闷如雷。
回到小院时,院门虚掩。
我推门进去,院子里空无一人。
石桌上落着几片枯叶,在晨风中打转。
我径直走向书房,推门,反手锁上,然后,我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窗外天色一点点亮起来,暗金色的天穹在晨光中显得更加诡异。
它不像自然的天空,更像某种流动的金属穹顶。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掌心还残留着黄铜烟锅的触感,但现在那烟锅被我藏在书房暗格里,不敢拿出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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