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仿佛被按下了延迟键。
闹钟在七点响起，我会在七点四十才猛然惊坐起。抓起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的面包片，套上皱巴巴的外套，一路狂奔，却总是恰好错过那班准点的公交车。站在校门口或公司大门前，听着上课铃声或打卡钟声无情地响起，已经成为我的日常。班主任的白眼，主管的无语，我都快习惯了。
“无语了。”我嘟囔着，把公文包甩在沙发上，瘫坐下来，按开了电视遥控器。
屏幕亮起，是一个电影预告片。暗色调的画面，激烈的枪战，充斥着男性荷尔蒙的粗重喘息。然后，一张特写脸孔占满了屏幕——皮肤黝黑，寸头，脸上甚至有一道浅浅的疤，眼神狠厉。我漫不经心地瞥着，心里评价着：“这硬汉找得还行，就是眼睛小了点儿，眯缝着，显得有点……”
等等！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这眉眼……这轮廓……
字幕打出——《玉和风暴》。主演：赵玉和。
赵玉和？！
那个记忆中清瘦白净，笑起来眼睛像月牙的少年赵玉和？他……他变成这样了？长残了？这完全是两个人啊！尽管内心在疯狂否定，但不得不承认，预告片里的他，有一种陌生的、粗粝的酷。
画面闪烁，我的思绪却像被一根无形的线扯住，身体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像梦游一般走出了家门。没有目的地，只是走着，穿过熟悉的街道，拐过几个弯，周围的景象逐渐陈旧、熟悉。
我竟然走回了老家那片旧街区。
就在那棵老槐树下，我看见了那个人。他背对着我，身形高大，但不再是预告片里那种夸张的壮硕。他似乎有所感应，转过身来。
不是黝黑的皮肤，而是记忆里的白皙，甚至因为过分白皙，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晃眼，带着点“小白脸”的质感。那所谓的疤痕也消失了。只有那双眼睛，依旧微微眯着，带着笑意看着我。
“怎么样？”他开口，声音比少年时期低沉了许多，带着一丝揶揄，“我很丑吗？那是妆造效果。”
原来如此。我的心莫名地松了一下，随即又被另一种更汹涌的情绪淹没。再次看见这张脸，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增添了成熟男人的棱角，我居然……还是会心动。刚才在家里看电视时那股莫名的牵引感，难道……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我想起小时候，就在这个院子里，我信誓旦旦地对他说：“我以后要当明星！”然后拉着他在我妈面前表演“中枪戏码”。“砰！”我捂住胸口，表情痛苦地倒下。试过两三次，每次都忍不住自己笑着爬起来。只有一次，我较了真，直挺挺地倒下去，闭紧眼睛，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扮演一具“尸体”。不知过了多久，我竟然真的睡着了。醒来时，身上盖着那条印着小熊的、我的专属小毯子。
物是人非啊。我没变成演员，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上学迟到，上班也迟到。他倒是真的当上了。
还有一个电影片段在我脑中回放，那是一个安静的侧影，一开始我并没确定是他，只是觉得眉眼略有相似。然后，就在刚才，在家看电视的那一刻，我好像和他产生了某种奇怪的互感，一个清晰又模糊的念头钻进我的脑海：
【这些年，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我过得不好，所以不想打扰你。】
【但又想红……然后在电视机面前，让你看到我。】
【这是你喜……】
后面的思绪断了，像被掐掉的信号。我当时以为那是错觉。
“发什么呆？”赵玉和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看你这样子，又要迟到了吧？我送你去。”
我猛地看向手表，8：25！确实不晚了！
“不用……”我下意识拒绝，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出一块干面包，咬在嘴里，赶紧往外走。
他笑了笑，跟了上来，指了指路边一辆看起来饱经风霜的旧车：“代步工具，别嫌弃。”他拉开车门，钥匙拧了几下，车子发出几声沉闷的喘息，彻底没了动静。
“呃……好像报废了。”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突然就坏了？”我无语。
“嗯，突然。”他一脸无辜。
没办法，我们只能并肩快步往前走。公司就在河对岸，需要穿过一个短短的桥洞。
快要走到桥洞口时，我注意到前面行人的头发和肩膀上，落着一层细密的“白点”。我心里还在纳闷，这是什么新潮的装扮吗？像头皮屑一样。
下意识地，我抬起头。
天空，竟悄然飘起了细碎的雪花。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晶莹的雪粒穿过灰蒙蒙的空气，轻柔地落下。我微微一怔，随即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雀跃，我转过头，冲着赵玉和笑了起来。那一瞬间，忘记了迟到，忘记了浑噩，忘记了尴尬。
“今朝……”我脱口而出，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这句词。
他看着我，眼睛在雪花中显得愈发深邃，他笑着接上了前半句，然后用眼神鼓励我说下去。
我脸一热，一个人低声念出下一句：“此生也算……”
“共白头。”
最后三个字，是他和我一起念出来的。声音重合在一起，在飘雪的桥洞前显得格外清晰。
空气瞬间安静，只有雪落下的细微声响。一种难以言喻的暧昧和尴尬在蔓延。我的心跳如擂鼓。
为了打破这要命的气氛，我猛地别开脸，胡乱地哼唱起来，把那句诗唱得不成调子：“共啊共白头~！”
唱完，我几乎是落荒而逃，加快脚步冲进了桥洞。
雪花在我们身后，静静地将这个世界，慢慢染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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