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晨光，带着江陵水汽特有的黏腻，透过敞开的雕花长窗，斜斜地照进这间陈设清雅却异常空旷的书房。
空气里弥漫着新墨与旧纸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似无冷冽的沉水香。
柳玉生坐在宽大的紫檀书案后，指节修长的手正缓慢的翻过一页卷宗。
他身着墨青色常服，质地精良，不见一丝绣纹，衬得他侧脸线条愈发清冷，仿佛一尊无情的玉雕。
窗外，几只不知名的雀鸟在庭院的老槐树上啁啾，是这片寂静里唯一的活气。
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凝滞。
一个身着玄色劲装，面容精悍的年轻侍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边，垂手肃立，
正是潜龙卫中柳玉生的心腹之一，代号潜七。
他手中捧着一卷薄薄的，用特殊火漆封口的纸筒。
“督公，”
潜七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影字一号，二号有急报呈上，关于苏宅。”
这影一，影二，便是苏梦瑶家门口那两个监控的名字了。
柳玉生翻动卷宗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他没有抬头，
视线依旧停留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上。
“念。”
“是。”
潜七轻咳一声清清嗓，利落地挑开火漆，展开纸卷。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那几行潦草却刺目的字迹，脸色忽然变得古怪，
这种急报密信他们都是不得私自查看的，所以这也是潜七第一次看到上面写了些什么，
柳玉生注意到潜七的表情，面露不悦，催促了一句，
“还在等什么？”
潜七喉结滚动了一下，硬着头皮开始念了，
“禀督公，目标苏梦瑶，昨夜彻夜未归。
今晨巳时初，由南湘阁小倌云澈亲自护送回返。
目标神志昏沉，烂醉如泥，举止...举止颇显不堪，需云澈一路搀扶入内室，状甚狎昵。
云澈滞留片刻后离去，属下二人全程目睹，确认无误。”
最后一个字落下。
书房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
柳玉生翻动卷宗的手，彻底停滞在半空。
那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此刻却僵硬地悬停在纸页上方，直接被硬控了。
柳玉生的表情更是精彩，
“？？？！”
满脸的问号与震惊，
昨日见那姑娘看着不过刚及笄的岁数，这就去找小馆了？？？
潜七念得这个人跟他昨天结识的人有关系吗？
柳玉生一时间怀疑自己听错了，怀疑他们看错了，就是没怀疑苏梦瑶真的是去找小馆了。
柳玉生沉默，潜七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这苏梦瑶他也听说了，督公新看上的人才，以后很有可能要一起做同事的，
人家还是个姑娘，说不得那日近身伺候被皇上看上了，
从此成了娘娘妃子，以后他们见了还要行礼呢！
潜七在潜龙卫工作多年，深知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同时在心里暗骂影一，影二不识抬举，
这种事情也敢这样上报，就不知道委婉点吗？
以后要送到皇上身边的人，怎么可能有这种污点呢？！
连累他也在这里战战兢兢，无辜受累，
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潜七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影一影二的位置怕是要换人来坐坐了。
窗外的鸟鸣不知何时已噤若寒蝉，连树叶的沙沙声都消失了。
空气不再是流动的，而是凝固的，最怕空气忽然安静~
柳玉生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阳光落在他半边脸上，另一半隐在书案的阴影中，明暗交界处，
那张素来冷静自持的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声的碎裂。
嗯，他裂开了。
时间被拉得粘稠而漫长，潜七屏住呼吸，垂着眼，冷汗悄然浸湿了内衫的领口。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庞大而冰冷的，难以置信的怒意和一种更深沉的，
难以言喻的震惊，正从那凝固的身影中散发出来，无声的席卷了整个房间。
督公的内劲果然恐怖如斯！
良久，久到潜七以为都要过年了。
柳玉生悬停的手指终于极其缓慢地落下，却不是翻页，而是轻轻按在了卷宗上。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在光滑的纸面上留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凹痕。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轻笑从他嘴里发出来，他还能有看走眼的一天？
柳玉生终于将目光聚焦，落在了潜七身上，眼神锐利。
“影字一号，二号...”
柳玉生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语气寻常的询问，
“他们确定亲眼所见？”
“是，督公！字字属实，二人画押具结。”
潜七立刻躬身回答，不敢有丝毫迟疑。
像他们这样传递信息的工作，自然是要为自己说的话担保的，
不然岂不是谁都可以胡编乱造了，签了字，画了押，就要对信息负责。
柳玉生沉默了片刻，指尖在书案上无意识地敲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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