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殿的琉璃瓦吸饱了忘川河水，在月轮下泛着幽冷的蓝。
那蓝是浸了千年的鬼火，是幽都磷光凝成的冰凌，方青青紫缎斗篷扫过玉阶时，檐角镇魂铃忽然发出裂帛般的鸣响。
她低头望着裂帛般垂落的斗篷下摆，指尖还残留着黄泉路上撕碎魑魅的触感。
一道痕蜒在紫缎褶皱里，像极了顾澜之案头那枝折断的判官笔。
朱漆大门轰然洞开的刹那，三途河的风卷着彼岸花瓣灌入殿中。
顾澜之执印的手悬在生死簿上方半寸，金印溅落的朱砂正巧点在桌面上。
他玄色广袖拂过青铜灯台，摇曳的烛火将两人影子绞成纠缠的锁链。
"大事不好了呀……"方青青踩着一地碎玉逼近，斗篷裂口处露出缠着银链的脚踝。
鎏金烛台突然爆出青焰，映得顾澜之眉间朱砂痣艳如新血。
他垂目望着案上洇开的墨迹，生死簿里夹着的曼陀罗花瓣正巧覆住方青青前世的生辰——那是他三百年前亲手夹进去的干花。
琉璃瓦突然传来细碎的碰撞声，原是忘川河倒原是忘川河倒涌的浪花在飞檐结了冰晶。
方青青忽然嗅到一丝血腥气，不是黄泉路上的，而是从顾澜之紧攥的左手渗出的。
她想起方才踹门时，那声几不可闻的闷哼。
青铜灯盏的火焰倏地窜高三尺，将生死簿上新落的金印烤得滚烫。
“什么大事。”
顾澜之终于抬眸，瞳孔里映着方青青身后飘摇的紫缎，像极了当年悬在往生殿檐角的那盏引魂幡。
镇魂铃又响了一声，这次带着裂冰的清音。
"阎王大人！你手下有人要造反！"她啪地把染血的密函拍在办公台上，惊起三丈墨香。
她旁边的金袍少年头顶的虎耳动了动，赤色碎发间露出半截断角："我们执行任务时，半路杀出了二十几个黑衣人，他们好像是机器人，会传输数据修改亡魂记忆……"
顾澜之从办公椅站起身来，玄色冕旒撞出细碎清响。
他指尖还凝着往生咒的金芒，目光扫过密函上"新轮回计划"五个字时，整座大殿的彼岸花突然无风自动。
"时学长呢？"
紫裙少女踮脚去够供桌上的桂花糕，袖口金线绣着的拘魂令在烛火下明明灭灭，"这事儿得你俩一起听。"
屏风后转出个穿雪白西装的男人，时嘉恒推了推金丝防蓝光眼镜，镜链坠着的三生石碎片叮咚作响。
"青青每次闯祸，倒是不忘带伴手礼。"
他拾起密函对着月光细看，忽然轻笑："原来叛徒想要重启六道轮回盘。"
"不可能！"陈判官朱笔坠地，在青砖上溅开似的墨点，"轮回盘自混沌初开就……"
"就怎样？"顾澜之忽然掐诀封住整座大殿，轮回镜中浮现出十八层地狱的虚影。
方青青看见自己三天前抓回的食心鬼正蹲在油锅边啃炸脆骨，背后石壁上赫然刻着逆五芒星阵。
虎耳少年突然亮出利爪："未时三刻，判官厅有三道生魂气息。"
金袍翻涌间，他腰间玉佩映出某位判官昨夜私会孟婆的场景。
方青青趁机往嘴里塞了第二块桂花糕，含混不清地补充："孟婆汤的配方里多了曼陀罗花粉哦。"
时嘉恒突然伸手捏住少女鼓囊囊的脸颊："临时工月钱加三成，把密函背面的鬼画符译出来。"
他指尖擦过方青青唇边碎屑，白玉扳指在烛火下泛起暖光。
"是上古殄文！"顾澜之的冕旒穗子扫过密函时，轮回镜突然发出裂帛之声。
镜中显现的往生桥上，本该引渡亡魂的牛头马面正在给灯笼换上青面獠牙的新纹样。
方青青突然掀开残破的紫缎斗篷，内衬上竟用朱砂画着完整的判官厅布防图。
"上个月老崔让我送公文时，发现东偏殿的往生咒少了两笔。"
她转了个圈，露出后腰处被恶鬼新娘撕开的三道裂口，"报销单能填双倍吗？我这是工伤。"
时嘉恒突然拽住她的飘带将人拉到身前，明眸中映出方青青满脸的心虚： "啧啧啧……临时工擅自调查判官，胆子不小啊……"话音未落，顾澜之的玄铁令箭已钉入他袖口三寸。
"松开你的爪子。"
白衣顾澜之抽走密函，泛着寒光的眸子扫过嚼着桂花糕满眼放光的虎耳少年，"陈判官，你去查查……"
"听到没，松开……"方青青突然扬手泼了盏茶，水珠在触及时嘉恒袖口时骤然凝成冰链。
陈判官朱笔疾书间，屏风后窜出个被缚仙索捆成粽子的灰袍判官——正是掌管轮回盘钥匙的钟馗后人。
烛影在雕花梁柱间蛇行游走，将方青青的影子撕扯成十七八段。她单脚点地旋身时，缠金丝的裙摆簌簌作响，被撕开成两片的紫色斗篷在身后猎猎翻飞，像只被雨水打湿了半边翅膀的雨燕。
"八百颗东海鲛珠。"
她指尖勾着焦糊的缎带晃到顾澜之鼻尖前，青金石耳坠扫过对方玉冠垂下的缨络，"上半夜执行任务被不小心割破的时候，这斗篷可是哭出了半斤冰碴子。"
顾澜之的云纹锦靴向后退了半步，烛芯突然爆开的金屑落在他袖口。
方青青趁机踩住他曳地的衣摆，琉璃屏风映出她腮边沾着的桂花糕碎屑，像抹异色的胭脂。
"天河云锦要织出孔雀瞳的碎光。"
她伸出右手递到他面前，露出掌心还剩一半的桂花糕，"金线得用北斗第七星坠落那夜淬炼的……你在听吗？"
"准了。"时嘉恒突然摘下镜链准备缠住她手腕，不过得先解决……"话音未落，少女已经举着刚盖好阎王印的报销单冲出殿门，残破的紫缎飘过奈何桥，惊起一池摆渡的冥蝶。
“哎！青青等等我……”虎耳少年把最后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快步跟上方青青的身影。
陈判官弯腰捡起地上沾着桂花糕碎屑的密函，突然发现背面还画着个吐舌头的鬼脸。
轮回镜中的顾澜之扶额轻笑，而时嘉恒摩挲着扳指上浅浅的牙印，望着少女远去的方向眯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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