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禾听得入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襟上的塔铃花痕。船娘又续道:“可惜有年大涝,湖水漫过了堤岸,吹笛人救落水的孩童时没了性命。水神们把他的笛子藏在石塔里,说等有缘人来取。后来我祖父修塔时,真在潭底摸出支竹笛,笛孔里还塞着片干菱叶,就是我现在这支。你听这音色,是不是带着水的软?”她说着又吹了段,笛音里果然裹着湿意,像有水滴在舌尖滚,滚到喉头又化成了暖,连带着湖面的波光都跟着颤。
惊起的几只白鹭从菱叶间飞出来,翅膀沾着金辉,绕着雷峰塔尖盘旋。它们的羽毛白得发晃,翅尖却带着点灰,该是常年在湖面掠水留下的痕迹。有只胆子大的,竟往画舫这边飞,翅膀掠过时,带起的水珠落在阿禾手背上,凉丝丝的,像谁的指尖轻轻碰了下。船娘笑着说:“这鹭鸶通人性,知道是自家人的调子。前阵子有个外地客商,穿着绫罗绸缎,硬要出十两银子买下这笛子,说听着像他老家的童谣,他娘当年就哼着这调子哄他睡觉。我没舍得,这笛音里啊,裹着太多水的念想——有吹笛人的,有水神的,还有我祖母摇船时哼的调子,哪能论银子卖。”
笛音正酣时,岸边忽然传来歌声,是采菱女在唱《菱歌》,调子脆生生的:“菱角尖,菱角圆,采菱姑娘笑开颜……”那歌声裹着水汽,被风送得不远,却字字清亮,与笛音一唱一和,把满湖的水都泡得发甜。阿禾看见木盆里的红衫子动得更欢了,采菱女的手在菱叶间翻飞,指甲缝里还沾着菱角的青汁,摘下的青菱往竹筐里扔,“咚咚”的响,像在给歌打拍子。有个梳双辫的姑娘抬起头,辫梢系着的红头绳在风里飘,看见画舫上的阿禾,竟把颗红菱扔了过来。那菱角在空中划道弧线,带着点旋转,阿禾伸手接住,菱皮上还沾着姑娘的体温,暖烘烘的,连带着上面的细绒毛都透着点热乎气。
船过断桥时,阿禾看见那挑莲蓬的老妪正往回走。老妪的蓝布巾在人群里一晃一晃的,巾角绣着朵小小的塔铃花,该是自家绣的,针脚有些歪斜。竹筐里的莲蓬少了大半,露出垫在底下的荷叶,被压得有些蔫,筐沿的荷花却不知被谁换了朵新的,粉白的瓣映着日光,格外亮,连带着老妪佝偻的背影都添了几分精神。老妪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朝画舫挥了挥手,竹筐晃了晃,莲蓬的清香顺着风飘过来,与塔铃花的芬芳缠在一起,钻进阿禾的衣襟里,和方才红菱的甜混在一处,成了种说不出的暖——像冬日里揣在怀里的汤婆子,不灼人,却能一点点焐热骨头缝。
“那老妪的莲蓬,是这湖里最嫩的,”船娘停下笛音说,手里的橹也慢了些,让画舫顺着水流漂。“她总爱在莲蓬里藏颗菱角,说是给买主的彩头。我小时候买她的莲蓬,总爱先摸菱角,摸到了能高兴一整天,攥在手里能攥出汁来。祖母说她年轻时和老妪的丈夫相熟,说那汉子是个石匠,手上有使不完的力气,当年修三潭时,总往石缝里塞莲蓬籽,说石头太苦,要让潭里也长出甜来。后来汉子在采石时伤了腿,再也不能凿石头了,老妪就接过担子,守着这湖的甜过了一辈子。你看她筐沿那朵荷花,原是汉子生前最爱的,说是像她年轻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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