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吗……”
疫医嘟囔着,他的目光与洛伦佐短暂地对视着,又转而看向了沉默的铁棺,以及更远处的黑暗。
现在疫医正站在真理的殿堂中,而他就要离开了,疫医得到了他所渴望的,但内心似乎并没有因此满足。
“它”是什么呢?
一个被称作错误的东西。
一个既想抹除,但又忍不住令其留存的东西。
仿佛有数不清的大手伸进了疫医的胸腔,它们按压着心脏,压瘪双肺,迷人的声音在耳旁回响着,呼唤着。
疫医沉默,过了好一阵,他才有了声响。
“话说……霍尔莫斯,离开这里,离开寂海之后,我们又会成为敌人,对吗?”
疫医侧着身体,将另一侧的手臂挡住了。
“嗯。”
洛伦佐肯定地回答着,他也缓缓侧过了身子,被挡住的手臂恰好地抓住了剑袋中的剑柄。
就像一场美梦破灭了,只留下荒唐的一地。
一开始洛伦佐与疫医便是拔剑相向的仇敌,只不过因更大的威胁而短暂地联合在了一起,现在一切都结束了,脆弱的同盟也应声断裂,只留下各怀心思的二人。
气氛一时间紧张了起来,华生没有应答,只希望一会如果真的打起来,他们不要碰到铁棺,守秘者活了这么久,如果因为这种事死掉了,实在是太可笑了。
“哎呀,都不带犹豫的吗?我还以为这段同生共死下,我们已经算得上是朋友了呢。”
疫医笑嘻嘻了起来,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血肉缓慢地蠕动、起伏,似乎其下正孕育着什么。
“疫医,如果‘朋友’这种东西,会这么简单,那么也没有那么多纷争了不是吗?”
眼瞳里卷起炽白的火苗,洛伦佐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如果只是因为这短暂的旅程,而成为了‘朋友’,那么那些因你而死的人,岂不是显得太不值当了呢?”
“所以你是准备在离开庇护所后对我动手,还是说在脱离寂海后?”扭曲的脸庞上睁开了更多的眼瞳,猩红的六目注视着洛伦佐。
“实际上我没想好,我大概会放过你一马,然后在下次见面时杀了你。”
洛伦佐回复道,他没撒谎。
谁也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留着疫医对洛伦佐而言还有用,而且疫医也确实需要晨辉挺进号的帮助才能离开寂海。
“这算是来自霍尔莫斯先生的怜悯吗?”洛伦佐这番回答让疫医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不会让我离开这里呢?毕竟被逆模因环绕,这里是个不错的葬身地。”
“那你是想死在这吗?”洛伦佐抽出了钉剑,冰冷的金属倒映着扭曲的身影。
疫医没有说话,他仰起了头,望着这幽邃的穹顶,脆弱的脖颈完全暴露在了洛伦佐的眼前,就像等待被斩首的犯人。
洛伦佐握紧了钉剑。
他与疫医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远,以洛伦佐的速度他能顷刻间抵达,并挥出钉剑,斩下疫医的头颅,可洛伦佐不确定这是不是疫医的计谋,他就这样将弱点暴露出来,实在是太诡异了。
“知道吗?霍尔莫斯,我曾无数次幻想过,我得到真理之后的样子。”
疫医低下了头,洛伦佐错过了斩杀他的机会。
“我会狂喜,我会陷入疯癫,说不定还会杀几个人助助兴……可有件事我偏偏没想过。”
洛伦佐没有应声,疫医完全变成了一头猩红的怪物,只能勉强从语气来判断它的情绪,但洛伦佐能隐约地感受到……伤感。
“我没有想过得到真理后的事。”
疫医平静地说道。
“我们对于某些事实在是太过执着了,乃至完成了之后,反而会无比的空虚,仿佛似乎活着也没有什么必要了,”猩红的六目闪烁着光,“你应该也这样想过的,只要结束了这该死的一切,哪怕直接死了也不错,是吧?”
洛伦佐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但是啊,你有想过真的结束这该死的一切后,要做些什么吗?”
疫医很困惑,他现在从未有过的迷茫,站在这世界尽头。
“有很多,比如继续开我的事务所。”
洛伦佐回答,和疫医这样的怪物不同,洛伦佐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还有很多,他还有事务所,有朋友,有尚未做过的事,不曾见过的风景,他预想的未来还很美好。
他是真的在美好的明天而奋斗,想一想都觉得可怕。
“那听起来还真不错,至少你还能融入这凡人的世界,但我不能,我是头怪物,一个永远饥饿的怪物,我想不出我还有什么理由行走在这世间。”
疫医向后退,最后坐在了熄灭的铁棺上,他身旁便是守秘者的安眠地,手掌在表面划过,感受着金属的微冷。
“至于为谁而战?我可是个学者啊,学者可没必要上战场,而且这些乱七八糟的纷争又与我何干呢?”
疫医自言自语着。
不可言述者的危机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至于抵达升华尽头,变成不可言述者的一部分?疫医早已将这个想法否决,那样他便不再是自己,长久以来的坚持也没有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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