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知遇垂头，淡淡看了她一眼。
林依月急忙端起那副知书达理的样子，亲昵地挽上乔知遇的手臂。
“嫂子也是担心念念，这才说话有些没分寸，还穿着破了洞的袜子和一次性拖鞋，知遇哥，你别往心里去。”
乔知遇上下打量了一番，表情十分嫌弃。
唐夏整个人灰头土脸地坐在墙根，本就不干净的旧毛衣落满墙灰，头发也毛毛躁躁。
刚结婚时，她也还算注重打扮自己，带出去吃饭至少不丢面子。
哪有结婚前那副漂亮能干的优秀设计师的模样？
反观林依月，结婚前后在他乔知遇心里一直都是温柔动人，哪有半分这样无理取闹？
林依月甜糯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些许哭腔，“嫂子，你要是介意的话，我年后就带安安回Y国，绝对不让你难受。”
乔知遇看着楼梯角落躺着的唐夏，眼中闪过些许不忍，但犹豫片刻，就搂着林依月和林安安离开了。
“用不着体谅她，反正李教授被她叫走了，念念那边大概率没事，我先送你们回家。”
她只不过是从几节台阶上滚下去而已，能有什么事？
脚步声消失在电梯口，医院的走廊回归死寂。
缓了片刻，唐夏扶着墙缓缓起身，额头的血有点挡视线，她用上衣擦了擦。
好不容易恢复视线，手机上亮着一行短信：“安安受惊了，一直哭，我等会儿再过去。”
刚刚被那胖胖的小男孩用尽全力推下来，唐夏浑身都要散架般剧痛。
可心里的痛苦悲愤更甚，唐夏狠狠地锤两下大理石墙壁，布满茧子的手瞬间变得又青又紫。
嘴里的腥味有点重，事急从权，唐夏只好咽着口水，跌跌撞撞乘电梯上楼。
她现在还不能倒下，李教授来了，她的念念就还有希望。
不论如何，她的女儿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唐夏光着脚冲上来，在苍白的地面上不停踱步。
五十分钟，手术室的灯灭了，乔知遇还没来。
手机里已经开始自动倒计时。
“五、四、三、二……”
砰——
远处璀璨的烟火以螺旋飞起在天空绽放，红色燃在医院冷寂的走廊，照亮李教授半边脸。
李教授弓着腰缓缓走出，满脸疲惫和歉意，摘下手术帽露出灰白头发。
“抱歉，唐女士，太晚了，念念的心脏衰竭不能逆转……”
唐夏攥紧的手机被不小心掉在地上，一条小姑子乔知暖发过来的视频，开始自动播放。
金碧辉煌的旋转餐厅中，丈夫乔知遇和他的父母、妹妹，正在陪着他的白月光林依月，还有她的孩子林安安，一起庆祝新年。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安安在我们心里就是亲孙子，来多吃点肉~”
“她们？大过年非要去医院提前做手术，也不嫌晦气！不管她们，咱们家人在一块就够啦。”
“我看她哪是关心安安啊，就是想让我哥难堪！这女的从嫁进来就不安好心！”
刺耳的笑声穿透手机屏反复回响。
原来，不仅是乔知遇，还有他全家人。
他们都忙着开开心心跨年，丝毫不在意一个幼小的、有血缘关系的女孩，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停止呼吸。
或许过去，女儿还活着的时候，他们因为念念的性别对她们母女的刁难，偶尔在饭里放蟑螂、故意给念念穿又脏又旧的破衣服，都还能算作是家人间的矛盾。
但现在，女儿被他们的冷漠亲手扼杀，他们抢走了女儿的医生，贬低自己的道德，甚至无视她们陷于死地的困境！
烟花漫天，他们的脸上挂满幸福，灿烂的笑容。
年过半百的李教授都有些哽咽，道了句节哀，就带着医护人员处理器械了。
唐夏一个人瘫坐在地上，嘴唇不住的颤抖，眼底一片歇斯底里的猩红。
许久，她踉跄爬进手术室，神情恍惚地滚到手术台边，抱起孩子小小的身体：“念念，不怕，妈妈带你回家。”
念念从小就喜欢热闹，喜欢和家人们一起过年，怎么能独留她一人在这里？
宝贝，妈妈带你离开这，好吗？
给女儿换上干净的衣服，怕她冷，唐夏还用被子把她包裹住。
城市大屏的立体人形象咧开嘴角，笑声一波又一波地簇拥而过。
唐夏静静地走在路上。
她不知道她们是怎么离开医院的，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
雪花飘落在她头顶，宛如丝丝白发，整条街上只有她一个人光着脚，穿着单薄，还抱着孩子，路过的人纷纷觉得奇怪，有人拿出手机拍摄视频，放到网上。
但不论旁人如何关心，嘲讽，远离或谩骂，唐夏已经听不到了。
电话铃声响起，唐夏下意识点接听，下一秒，乔知遇谩骂从外放里传来。
“唐夏，你找死是吗？抱着念念在外面光脚瞎转悠什么，还嫌女儿身体不够差吗？不都是被你遗传的？赶紧滚回来给爸妈道歉，他们刚刷到视频都吓坏了！要死也得你老公我同意！”
手机从口袋里滑落，难听的字眼逐渐被唐夏甩在身后。
她声音温柔地给女儿讲睡前故事，感受她残存的体温，慢慢消失。
路过马路时，一辆满载货物的大车突然失控，疯狂鸣笛，但已经晚了，大货车的车厢朝两人砸过来，唐夏平静的看着，闭上眼睛，笑了。
这样，也好。
她陪女儿一起走，她就不会在另一个世界，孤单，寂寞。
哐！
“快救人！”
“老天，撞死人啦！”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辆黑色豪华轿车骤然刹车，发出刺耳声响，车门被推开，一名面色苍白的青年男子从里面冲出来，满眼绝望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半小时后，大货车的车厢被吊起，鲜血染红白色的地面，中间两具尸体，已分不清谁是谁。
雪花飘落，心脏像被冰锥刺穿。
男人大口大口的呼吸，突然表情扭曲地捂住胸口，缓缓倒在地上。
——
“出来了！”
“恭喜，恭喜，生了一个小公主。”助产士抱着孩子放到唐夏旁边，她虚弱的睁开眼，看见一片白色，耳边很嘈杂，好像有人跟她说话，好像还有婴孩的哭声。
这声音她化作枯骨都不会忘。
这是她日夜最关怀的好孩子，这是念念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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