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
一大早，桃桃不用人催，就下炕洗漱。
天气还是很热，她穿着短袖的浅黄色褂子和黑色长裤，头发扎两边，垂在身后。
拼布成的小挎包早在昨天晚上就被她好好放在枕边。大一点的是兰花姐姐的，小一点的是她的。
挎包的背带上都绣了名字。
这是二婶王美凤帮忙做的，桃桃很喜欢，一直到昨天才正式拿出来摆好。
她将准备好的东西放进去。
田字格本和横线本。两根铅笔，一小块橡皮。
妥妥帖帖地塞进包里，大小刚合适。
削铅笔的小刀在兰花那里放着。
姐妹两人上学去的准备都一样。
不过桃桃还能说对上学生活算期待，兰花就是无所谓了。
今天开学，张翠兰去县城送梨花和梅花。宋老头陪着两个小的去山沟小学。
山沟小学坐落在后山沟村，因为是几村合办，后山沟村距离其它几村位置差不太多，占了这个便宜。
而且有啥招收老师之类的通知，他们都是最先知道。
不过后山沟村也是出钱最多的。
她们这算是去得早，到地方的时候学校大门才刚开，都没有学生来。
其实村里很多人对读书并不重视。
哪怕是高考取消之前也是如此。
即使只要有初中学历就有机会竞争城里的工作，对村民来说，还是太遥远了。
很多人都把小学当成托儿所用，小孩子扔进去，自己家就不用管，等到三四年级，孩子长大懂事了，便不再读书，回家干家务、做农活。
尤其是女孩，能读到初中的女孩几乎没有。因为女生前期发育更加早熟一点——换句话说，小小年纪就可以洗衣服做饭了。
在很多人看来，女孩懂事早，唯一的价值是能给家里干活儿。
认识几个字，会写自个儿名字。再在家里干几年活，也就能嫁出去换彩礼，给自己家兄弟娶媳妇了。
现状就是这样，不管政策上再怎么宣传妇女能顶半边天、生男生女都一样。
对于生产力低下、文化素质堪忧的农村尤其是山村来说，男孩代表的是劳动力，是香火。女孩则被许多人嫌弃。
就算是前山沟村，全村最出息的、第一个大学生赵英飞，当初上学的时候都经受了很多非议。
家里勒紧裤腰带，咬紧牙关才把她供出来。
好消息是，在她分配工作、成了很多人羡慕的“城里人”之后，送孩子上学的人家多了点，很多以前没机会上学的小孩，也能读几年书了。
宋老头带着姐妹两人去老师那里报到。
报名流程很简单，在一年级的总表上填写各自的名字和基本信息，每人再交三块钱学费就行。
书费是没有的。因为能分到山沟小学的课本并不多，老师拿一套后可能就剩下两三套。都是学生主动要求要买，老师才会给。
一般也没人要买。
小学上语文、数学和政治课。
数学其实就是学一个加减乘除，别的深奥的没有。
这三套书贯穿五个年级，各自分上下册，上册一到三年级，下册教四五年级。全套六本，一共得八块钱呢。
反正没人买。
宋老头也不准备买。桃桃不要。
他掏钱的时候就掏出六块钱。
其实宋家的存款在农村还是很可观的，比如现在，他能凑出六张一块钱。而大部分人家兜里装的都是毛票。
一把毛票，一张张数过去，凑够三块钱，交给老师的时候还要恋恋不舍地摩挲好一会儿，然后转头提溜着孩子的耳朵，让他好好学习。
老师低着头说：“姓名，几岁了……六块钱？”
他看向桃桃。
这个小孩看上去年纪不大啊，有五岁吗？
“对，我家两个娃。”
老师有点不高兴：“太小了，学校不收。”
原则来讲一年级是只要适龄就可以上。但是真正招收学生的时候，年纪太小的，老师不乐意要。
这也是常事，毕竟有些孩子连大小便都不能控制，家长把他丢给学校，那不就是把老师当成免费保姆了吗？
现在的一年级学生，基本都是五六岁左右的孩子。
桃桃说：“老师，我不小了，马上满五岁。”
她口齿清晰伶俐，看着应该是有一定的自理能力的。
那老师一听，又仔细看了两眼，便就年龄的事不做声了，只又问：“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家住在哪里？”
桃桃报完自己的，又说：“这是我姐姐，宋华曦，今年七岁了……”
“等会。”
老师又皱起眉：“让你姐自己说。”
兰花正发呆，听到这句话也没什么反应。她在外边一向都是这样的。
桃桃解释道：“老师，我姐有点内向……”
“啥内向不内向的？你姐是不是哑巴？”
语气里带点质问。
桃桃一听就不高兴了。凭啥说兰花是哑巴啊？
但她是个有耐心的好孩子，说：“不是哑巴，她只是不爱说话。老师你看。”
“姐。我是谁啊？”
兰花眼珠子转了一下：“妹妹。”
“你看吧。”桃桃说：“我姐能认识很多字，也会写，就只是不爱说……”
老师却再次打断她的解释，盯着兰花看了几眼，冷不丁问：“你孙女是不是傻子？”
宋老头一听，火噌噌地上来了：“你说啥？你骂谁傻子？”
“是不是的你着啥急啊？”
那老师却安安稳稳坐在桌子后头，并不害怕宋老头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汉。
他很不耐烦，主要因为今年轮到他自己教一年级了。
他就希望来一年级上课的学生都是年龄大、好管理、不聪明也不笨的。
太聪明的爱问东问西，烦人得很。太笨的期末考试成绩难看，他都没脸见人。
其实兰花和桃桃他都不想收，小的那个看着也太机灵了，不好不好。
大的那个呢，木木呆呆，半天不说一句话，不是傻子是啥？
别人骂宋老头自己，他可能都不觉得有啥，翻个白眼就过去了。
但是骂他孙女，那绝对不行！
宋老头一拍桌子：“你是当老师的，咋能这么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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