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米拉飘渺的目光望向窗外，声音很轻，“为了给粥粥治病，家里能接的亲戚都借遍了，还去银行贷了款，欠下了巨额的债务，我做直播的收入也仅仅是刚好能维持每个月的医疗支出，有时候甚至还不够。”
“第一次去找他……”
是因为贷款的期限马上就要到了，再不还钱，用来抵押的房子就会被强制执行。
那是父母最后的退路，就算她连轴转，每天晚上喝着黑咖啡直播，也没舍得卖掉房子。
“他出手很大方，不只是贷款，就连跟亲戚借的大大小小的钱，都一股脑还了。”
米米拉放在桌面上的指尖微微动了动。
然后突然倾身向前，手肘撞到桌沿发出哐当巨响：“你知道吗？那些亲戚收到钱的时候......”
她的瞳孔不正常地放大，“他们说我妹妹死得值。”
这句话像把生锈的刀，在寂静中缓慢地割开空气。
许清夷感觉喉咙发紧，吞咽时仿佛尝到残留的咖啡苦味。
明明应该是甜的。
米米拉却突然笑起来，笑着笑着就被呛住，弓着背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的喘息声像是破损的风箱。
多可笑啊，她和父母拼尽全力想要挽救的家人，在他们嘴里却换来了一句死的真值。
“我其实有看你鱼吧的帖子......”她平复呼吸后突然说，“我看到你给山区儿童捐午餐的记录。”
沾着泪水的纸巾在她掌心被揉成扭曲的球体，“突然想起粥粥最后一次化疗，隔壁床小孩偷吃她营养剂的样子，结果被难吃得吐了出来。”
那个时候她甚至连正常的食物都无法下咽了。
许清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可能是世界上最无力的语言。
“我那个时候，只觉得这是应该的。”
“毕竟……他们瓜分掉了我妹妹的的遗体，不是吗。”
米米拉用了“瓜分”这个词语，可见她对这件事有多么的深恶痛绝。
“他们所有人的欢乐……都是建立在粥粥的死亡之上的。”
她的妹妹死去的同时，其他人却因她的死去而新生。
多令人窒息啊。
“那些用着我妹妹器官的人......”米米拉的语调突然尖锐起来，像被砂纸磨过的钢丝，“他们现在应该都活得很好吧？”
这个问句仿佛悬在半空的一把利刃，许清夷沉默了许久。
“K神是最容易心软的。”
许清夷发现对方在说“心软“”这个词时，几根手指神经质地抽搐了几下。
米米拉开始用指甲刮擦杯壁上的釉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许清夷：“你恨的其实不是他们。”
这句话像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剖开了化脓的创口。
米米拉猛地抽回手，指甲在桌面刮出刺耳声响，“那我该恨谁？恨签同意书的我自己？还是恨明知道成功率只有30%还要坚持手术的医生？”
“如果不恨一个人，我甚至都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许清夷沉默。
咖啡馆的背景音乐恰好在此刻切换，慵懒的爵士乐突然转为激烈的电子音效。
米米拉被惊得肩头一颤，旋即自嘲地扯动嘴角：“我那时候觉得这是赎罪券。”
“一开始我只是想还上银行的贷款，保住爸妈的房子……”
她盯着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后来要得越来越多，五十万，八十万......”
许清夷伸手按住自己突然震颤的手机——不知是谁发了几条消息。
这个动作让米米拉骤然收声，她像被按下暂停键的提线木偶，直到震动停止才找回呼吸的节奏：“粥粥离开的头一年，那个冬天很冷，我买了件三万块的羊绒大衣。”
她低头揪着自己的裙摆，“可是穿在身上和三十块的摇粒绒一样冷。”
“那个冬天真冷啊……”
冷得她就快死掉了。
咖啡杯边缘的奶泡早已消散殆尽，许清夷看着杯底最后一点凝结成难以形容的颜色。
“所以他在金钱上对我的支援，我全盘接受。”
“有时候碰到惩罚比较狠的主播，还总是叫他过来救场。”
“这本来就是我应得的，那个时候想法就是这样。”
米米拉自嘲一笑。
“他真的很好说话，也许是我妹妹的眼角膜真的很值钱。”
“每一次我需要他，他就会出现。”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多少钱。
可是也只有钱。
“自那之后，突如其来的财富，让我彻底迷失了自己。”
她想要更多更多的钱。
她偏执的认为，如果当初有钱，治疗就不会拖那么久，妹妹就能得救，如果有钱。就不需要到处求人，甚至就连下跪都换不来一分钱，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父母被羞辱。
“穷人的尊严一文不值。”
米米拉轻声说。
看过父母因为借钱而卑微佝偻的身躯，她穷怕了。
对金钱的渴望盖过了一切。
许清夷紧紧握住杯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实我知道......”米米拉突然放轻声音，像是怕惊醒什么，“那些钱早就不只是医疗费了。”
她盯着桌角某处划痕，“后来要的钱，都是填我自己的窟窿。”
喉结艰难地滚动，“就像......”
尾音消散在空气中。
就像什么呢？
米米拉抹了一把脸，强颜欢笑，“跟你说了这么多，听得很无聊吧？”
许清夷：“不，我觉得拼尽全力给你妹妹赚医疗费的样子很厉害。”
米米拉眼眶又红了。
“对不起……我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她语无伦次的，“我控制不住对你的恶意，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
许清夷轻声打断她，“没关系。”
“因为我不会原谅那个口出恶言的米米拉，毕竟她说话真的很难听。”
米米拉一愣。
“但是……”
女孩微微一笑，眼尾弯弯。
“初次见面，我叫许清夷，你呢？”
“我叫……周小米。”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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