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五天里，医院五楼的走廊上，总能看到温云飞匆匆的身影。
他不再像第一天那样满身尘土，而是换上了一件深蓝色格子衬衫，就连那双沾满水泥的工地鞋也擦得锃亮，只是鞋帮上的裂纹还是暴露了主人的窘迫。
温云飞仿佛变了个人，每天都掐着点来医院。有时是中午送饭时，正巧碰到温暖在给老爷子喂午饭；有时是傍晚查房后，夕阳的余晖洒在病房地板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温云飞来时手里总是拎着点东西——时而是一袋水果，时而是两份打包的饭菜。
这天中午，温云飞领着儿子温晓龙一起来了。温晓龙二十一岁，生得还算周正，浓眉大眼，隐约能看出几分温老爷子年轻时的样子。
温暖跟着温老爷子离开老家大兴村时，温晓龙还是个少年，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长成了快1米8的大个头，只是温晓龙那双眼睛总是游移不定，总是东看西看，滴溜滴溜转，一看就知道是被惯坏的孩子。
"爸，咱晓龙前年就结婚了，"温云飞在病床边念叨，"只是咱老家，您也知道工资不高，这养家吃饭哪哪哪都需要钱呐，现在还多了晓龙媳妇儿，钱远远不够花，这不，晓龙就和我一起出来打工，就想多挣点钱。"
"爷爷，"温晓龙手里捧着保温盒，声音里带着几分讨好，"我给您带了您爱吃的糖醋鱼。"
闻言，温老爷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这糖醋鱼确实是他的心头好，当年温晓龙还小的时候，他和老伴儿在老家，每次在河边捕上新鲜的鱼时，他总会做上这道糖醋鱼。鱼要用新鲜的鲫鱼，油温要掌握得恰到好处，这样炸出来的鱼酥嫩可口，配上糖醋汁，连骨头都能嚼着吃。
没想到这孩子还记得。温老爷子的目光在孙子脸上停留了一会儿，那张和他奶奶有几分相似的脸，不由让他想起了已故的老伴。
"爸，您尝尝，"温云飞赶紧接过保温盒，一打开，香气飘出弥漫整个病房。"这是小龙媳妇特意做的，她做饭可好吃了呢。"
阳光透过纱帘照在保温盒上，隐约能看到金黄酥脆的鱼块泛着油光，红亮的糖醋汁裹在表面，香气四溢。
温老爷子的喉结动了动，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温暖在一旁冷眼旁观，看着温云飞父子俩忙前忙后的样子。温云飞给老爷子掖被角、递水杯，那股殷勤劲儿，跟从前那个酒气熏天、动辄打骂的男人判若两人。
就连一向目中无人的温晓龙也学会了伺候人。这个被宠坏的小子居然会主动给爷爷捶腿、按肩，总是游移不定的眼睛里，似乎也多了几分真诚。
"爷爷，这里疼不疼？要不要我轻点？"温晓龙的声音轻柔，手上的力道也恰到好处，"小时候是您这样给我按摩，现在换我伺候您。"
温老爷子微微闭着眼睛，任由孙子帮他按摩。
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紧绷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些。特别是听到温晓龙提起小时候的事，眼角的皱纹里似乎多了几分温情。
日子一天天过去，温云飞父子俩的嘘寒问暖从未间断。清晨的阳光刚照进病房，他们就来说帮老爷子洗漱买早餐；晚上都快八九点了，还守在床边拉着温老爷子说话家常。
都让温暖有种错觉，他们到底上不上班，不是说要在工地上工作打工挣钱的吗？怎么一天天的老堵在病房里面转。
"爸，您记得我小时候生病，您背着我走了十里地去镇上看大夫的事吗？"这天晚上，温云飞突然提起往事，声音有些哽咽。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那时候下着大雨，路上全是泥，您愣是一步一步把我背到了镇上。"他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我知道我这些年混账，可您终究是我亲爹啊......"
温老爷子转过头，看着窗外的月光。
他想起亡妻临终前的嘱托："老温啊，咱们就这一个儿子，再混账也是咱们的血脉......"那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让他鼻子一酸。
七天后。
是温老爷子出院的日子。
温云飞一大早就带着温晓龙来接人，说是已经把老家的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爸，您跟我回家住吧，"温云飞搓着手，脸上写满了期待，"家里人多热闹，马上就元旦了，咱们一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多好啊。"
温老爷子看着面前的温云飞和温晓龙。这些天来，他们对自己也算用心，特别是温晓龙，虽然被惯坏了，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子，那张和死去老伴儿，温奶奶有些相似的脸，总是不经意间让他心软。
温老爷子想到自己这把年纪，80多岁了，也不知以后还能活多久。或许，该给儿子和孙子一个机会？
"爷爷，"温晓龙突然跪下，眼圈有些发红，"您就跟我们回去吧，让我尽尽孝心。我知道自己以前不懂事，可我长大了，懂事了......"
看着孙儿红着眼睛的样子，温老爷子心一软，终于点了点头。
于是，温云飞和温暖龙，还有温老爷子和温暖，一行四人坐着温云飞借来的二手车，开往老家大兴村。
大兴村是一个离S市六百多公里的偏僻村庄，盘山公路蜿蜒曲折，车子走走停停，一路颠簸了数个小时。
温暖寸步不离地守在爷爷身边，一路上细心照料。
虽然，温暖对温云飞父子的态度转变心存疑虑，但看到爷爷眼中重现的期待，她也不忍心多说什么。
温暖觉得，人的本性和多年养成的习惯，不会轻易改变。可或许，这几年下来，温家父子念及骨肉亲情、反哺之恩，真的有所悔改了呢？
暮色渐沉，夕阳将整片天空染成金红色。远处的山峦笼罩在暮霭中，若隐若现。
车后座，温暖正给爷爷揉着因久坐而发麻的腿。
而在前排驾驶座上，温云飞通过后视镜打量着后座的爷孙俩。
嘴角暗暗勾起一抹计划得逞的笑。
看来。
自己这段时间装孝子没白费工夫。
温云飞垂下眼皮，眼珠子滴溜一转，美滋滋地打起了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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