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要过年，大明京师的小官小吏们心情不错，忙着年末收尾准备休假。
毕竟今年大明朝虽然有些小灾小难，总体还算安稳，举国关注的南征更是进展颇为顺利。南边传来的消息，大军已打破升龙城，眼看将完成擒王灭国的壮举。
四品以上的大官却大多面色凝重。下了班，许多人没吃晚饭，直接坐轿子去了首辅万安府邸。花厅里已摆好酒宴，万家的仆人婢女侍候这些高官入座。
清茶漱口，热面巾擦过脸，高官们互相寒暄气氛渐渐活跃起来。
某官员慨然道：“李人屠不当人子，竟敢无故屠戮我大明文官数百人，堪比白马驿之朱温！”
“此贼极其狡诈，居然打着行军法的名头。”有官员接口道，“我大明开国以来没见过这么行军法的。”
“宫中传出口风，圣上的意思，虽然没有先例，可也不算违制。”
众官纷纷大骂，言语中颇为流露出当今圣上昏聩的意思来。个别胆小的不敢说，但看同僚似乎并不顾及，便在一旁也不阻拦。
后厢两声咳嗽，首辅万安换了身便服自屏风后转出，众官连忙起身施礼。万安含笑还礼，言道：“适才听各位同僚的意思，很不满这位李大人。”
众官称是，某官打量首辅脸色，试探道：“阁老莫非有妙计，可以……”可以什么，他没说，在场官员自是心领神会。
万安道：“且先吃饭，回头细说。”
于是觥筹交错，歌舞丝竹。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万安拍拍手，众婢女奉上托盘，众官漱过口，再用面巾敷过脸上的热油汗，而后随万安去到一处偏厅。
三十几个官员环坐，一起望向万阁老。万安手捻长须道：“各位以为，李四有汪直二贼，谁更可恨？”
这个问题倘若在半年前问，众官毫不犹豫选大太监汪直，只因汪直跋扈，而且以左都御史王越为首的“汪党”气焰嚣张，眼看着声势一天大过一天，压得他们这些阁老派抬不起头来。
但现在，这些人选李四有。屠官，还是如同杀鸡宰鸭一般地屠官，是可忍，官不可忍！
众官默然不答，可他们的怒火，万安心如明镜。
“诸位，当初吾等定下谋略，且待汪、李二贼互相争斗，而后伺机一网擒之。二贼确实翻脸互斗，但此次南征，二贼居然斗而不破，还立下灭国之功，老夫失算了。”
“阁老，安南不是尚在么，何来灭国之功？”礼部林侍郎心思敏锐，急切问道，”莫非？“
“正是。陛下召老夫去看了最新战报，倘若为实，安南在劫难逃矣。”
万安看的战报正是张懋飞鸽入京的简报及战略安排。张懋除开没写分田地的事，其它军事写得简单明了，一眼看过去，隔着几千里都能想象安南如今的惨状。
众官哗然，许多人长吁短叹如同死了爹娘一般。
“可恨，可恨，黎灏如此废物，不过几万明军，怎么就挡不住呢。开国时候可是几十万大军反复征讨，他们尤然敢做奋臂螳螂。”
“这可如何是好，二贼声势更大了——”
万安面沉如水，等他们议论，等他们议论逐渐平息直到一点声息也无。林侍郎等几个心思异常敏锐的猜到些什么，万安的目光与他们交汇，点一点头，忽地笑道：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灭国之功可不见得是好事。对此二贼，老夫已定下不败之计。”
这些官都是铁杆万党，自是对万安信服。林侍郎压抑住兴奋，拱手道：“请阁老明示。”
万安不再摆谱，遂将计谋一一道出。
“安南民风刁蛮，南征之初，吾等料二贼必败，只待其败，二贼必然互相推诿责任，而后两败俱伤。此老夫第一层计谋，不料竟然落空，好在还有第二层。”
这个谋略众官早已烂熟在心，都静等后续解释。万安道：
“南征侥幸获胜，二贼势大，但功劳怎么分？二贼勉强合作拿下安南，大功既成，哪里还有相安无事的道理，必然再起争斗。”
众官表面上赞许附和，心里却想这只是老生常谈，等二贼自死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但给首辅面子，不揭破。
万安道：“武将开疆，土地谁来治理？还须我辈文官！安南化外野人，不杀不足以平，可杀戮过后，诸位看安南的局势，能治否？”
众官员人人眼中射出奇光，纷纷道：
“不错。安南不服教化几番降而复叛，我朝在安南收不上税，宣德年间主动放弃安南正是为此。”
“我等不去安南上任，最后那里必然反叛。”
林侍郎道：“等那里复叛，我们就上书陛下，只说因二贼杀戮过甚，百姓深恨之，无法治。”
众官被他提醒，大赞道：“妙，妙。二贼不但无功，反而有过。”
林侍郎谦虚道：“是阁老高明。”
又有官出主意道：“杀戮曰不仁。二贼行径不亚于长平之白起，可请孔圣人后裔在儒生中倡议，天下文人群起而讨二贼，不信他们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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