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我留在小姨家帮忙处理这烂摊子。一方面要应付不时上门、语气不善的债主(虽然我们一再解释债务与我们无关,但他们依然纠缠),另一方面要安抚几近崩溃的小蕊和小姨夫妇。我还陪着姨夫去了一趟邻镇李强的家,那里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愤怒的房东和闻讯而来的其他债主。我们彻底确认,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婚。
村里流言四起。有人说小蕊命硬,克夫;有人说小姨家贪图男方家境,活该;更多的人则是把那场翻斗车巡游当作谈资,反复咀嚼,添油加醋。我每次出门,都能感受到背后指指点点的目光和窃窃私语。这种环境,对于受伤的小蕊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就在我们一筹莫展,考虑是否要让小蕊先跟我回城里住一段时间,远离这是非之地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出现了。
那天下午,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人来到了小姨家。他叫王海,是和李强同村的一个远房亲戚,也在外地打工,这次是回来办事。他听说了李强家的事,特意找了过来。
王海看起来憨厚老实,说话有些拘谨。他说:“叔,婶,小蕊妹子,我知道这时候来说这个可能不太合适……但是,有件事,我憋在心里很久了,觉得不说出来,对你们太不公平了。”
我们疑惑地看着他。
王海搓着手,犹豫了一下,说:“李强他们家……确实不是东西。但是……但是那天结婚,有件事,可能你们都误会了。”
“什么事?”我追问。
“就是……就是翻斗车那事。”王海看了看小蕊,小心翼翼地说,“一开始,大家确实是瞎起哄。但是……但是李强后来跳上车,陪着小蕊妹子,一路发喜糖……其实……其实不全是装样子。”
王海告诉我们,当时大家起哄用翻斗车带新娘去游村,李强一开始是犹豫的,觉得不太安全,也怕小蕊不愿意。是他私下里看到小蕊虽然害羞,但眼神里有一丝好奇和期待,才决定陪她疯这么一次。在车上的时候,王海正好离得近,他听到李强对小蕊小声说:“别怕,有我在。你看,全村的人都在为你高兴。小蕊,你今天真好看,像仙女一样。以后……以后我可能给不了你大富大贵,但我会尽力让你每天都像今天这么开心……”
王海叹了口气:“我当时觉得,李强这小子,虽然混账,但那时候对小蕊妹子,说的话倒不像是假的。后来他撒糖,唱歌,那股子高兴劲儿……我也说不好,反正不像全是演出来的。他还悄悄跟我说,‘海子,你看我媳妇,多给我长脸。’”
王海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我们心中漾开复杂的涟漪。小蕊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光,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和困惑所取代。她喃喃道:“那又怎么样?假的,终究是假的。后来他不是一样跑了?那些话……比谎言更伤人……”
我理解小蕊的感受。如果一切都是冰冷的算计,痛或许直接而纯粹。可若这算计中掺杂了一丝哪怕是短暂且虚弱的真心,那这痛苦就变得粘稠而腐蚀,让人在恨与一丝不甘的回忆中反复煎熬。
王海局促地站起来:“我……我就是把看到的听到的说出来,心里能好受点。李强家对不起你们,我们一个村的,脸上也无光。你们……多保重。” 他说完,便匆匆离开了,像是不愿再多面对这份沉重的尴尬。
王海的到来并未改变债务和欺骗的事实,却像在原本清晰的悲剧剧本里,投下了一抹模糊的灰色。之后几天,小蕊依旧沉默,但偶尔会看着窗外发呆,不再像之前那样完全封闭自己。我知道,有些细小的变化正在她内心发生,像被巨石压住的种子,仍在艰难寻找缝隙。
就在我们决定周末带小蕊离开槐树湾的前一天晚上,事情发生了意想不到的逆转。
深夜,万籁俱寂,只有秋虫在墙角断断续续地鸣叫。小蕊房间的老式木窗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浅眠的我立刻惊醒,屏住呼吸细听。似乎有极轻的脚步声落在楼下的水泥地上。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贼?还是那些阴魂不散的债主?我悄悄下床,摸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清冷的月光下,一个模糊的黑影正蹲在小蕊的窗下,似乎在放着什么东西。那身影……有几分熟悉。
我鼓起勇气,猛地打开房门,同时按亮了走廊的灯:“谁?!”
灯光照亮了楼下那个惊慌失措的身影——竟然是李强!
他瘦了很多,胡子拉碴,身上穿着脏兮兮的工装,完全没了婚礼时的光鲜,只有那双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他看到我,像是受惊的兔子,转身就想跑。
“站住!李强!”我厉声喝道,同时快步下楼。我的声音惊动了小姨夫妇,他们房间的灯也亮了。
李强被堵在了院子里,无处可逃。小姨夫怒气冲冲地抄起门边的扫帚,就要打过去:“你个王八蛋!你还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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