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聪本想硬气地说一句不怕疼，可瞧见大夫手中拿着的针线，便又生生把话咽回肚子里，忍着吧，眼睛不看就不疼了……
待麻药生效，确定梁聪的手臂已无知觉后，叶大夫三十年代初期的第一例断指重接手术就此展开。
旁边的唐院长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随手从桌边抓起一张纸片，不凑巧的是，纸上正是骨科专家范主任的字迹。
唐院长看着范主任那犹如龙飞凤舞般的字迹，心里不由得犯嘀咕，平日里看着还算顺眼，怎地经叶大夫这么一提，觉得这些字确实是有些……不太雅观。
翻过纸背，唐院长提笔沉吟片刻，而后以工整的楷书写道：
一九三三年四月二十九日，华宁乡卫生所二楼，断指重接手术纪实
嗯，妙极了。
梁聪的两只手指骨折，其中无名指仅剩一丝皮肉尚连着指根，因此叶大夫决定先处理这一只。
唐院长作为外科战场的老兵，戴上简易手术放大镜，手艺精湛地清洗伤口，由于送医及时，手指断端的血管与神经依然保持活力。
梁聪断掉的两指均接近指根下一半，未涉及关节，这也为断指重接手术降低了难度。
“细钢针。”
唐院长应声递上两枚精细的不锈钢针。
叶大夫眉头微微一皱，发现这个十岁孩童的手掌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娇小。
“换一根一毫米的不锈钢针就好。”
“明白了。”
叶大夫接过助手递来的直径一毫米的钢针，稳定地将其置入髓腔内固定。
“大夫，这钢针会一直留在我的手指里吗？”梁聪小心地问。
“闭嘴！”叶大夫与唐院长异口同声道。
梁聪蔫了下来，默默闭上了嘴巴。
固定完成后，接着就是艰难的肌腱缝合工作。
幸亏梁聪送至诊所及时，血管与神经仍保有生机，这让叶大夫得以在肌腱缝合部分花费更多的时间，于是他选择了更为复杂的套圈缝合法。
叶大夫的手法异常稳健，即便是在放大镜下操作也未曾出现一次颤抖。他准确地在距断面一厘米的位置横向穿针引线，紧接着在临近位置出针，并将针线套入线圈中，形成套结。
唐院长也戴上了放大镜，但他却是用于观察并记录手术过程，他在一张空白纸上细致地描绘出两条断裂的肌腱束，并用仅有自己能解读的图形和符号记录下叶大夫采用的套圈缝合法。
完成套结之后，针线纵向穿透肌腱，并在断面中央穿出，对面也同样操作，一道道套圈如同纽带般将断裂的肌腱两端稳妥地拉拢对接。
直至最后的接缝处，叶大夫抬眼看了一眼挂在唐院长办公室墙上的老旧挂钟，眉宇间微微拧紧。
一般来说，像这样的断肢再植手术，耗时较长，通常需四到六个小时左右，其中最耗时的部分在于血管和神经的缝合，而对断指而言，最关键之处也正是血管与神经的吻合。
为了最大程度恢复梁聪的手部功能，叶大夫采用了稍显复杂的套圈缝合法，使得肌腱缝合的时间比最简单的双十缝合法多了十五分钟。
这意味着在接下来的血管与神经缝合环节，他必须争取把这十五分钟的时间弥补回来。
“换线。”
叶大夫拔出针来，剪断打结的线，拿起唐院长递来的6-0-7-0型号尼龙线，运用八字缝合法谨慎地缝制了两三针。
肌腱缝合得十分精良，即便是断指再植这样的情形，即使是切割干净利落的断端，缝合后的长度也会较原手指缩短大约0.5厘米。假如血管和神经缝合一切顺利，叶大夫这多花的十五分钟，就能够使梁聪断指缩短的长度减少0.1厘米。
这短短的0.1厘米，既是医生技术的体现，对术后亟需恢复正常生活的病人而言，其重要意义更是不言而喻。
手指部位的血管大多直径小于2毫米，叶大夫果断将手术放大镜调整至最大倍数。
“大夫，我……有点害怕……”
半麻醉状态下的梁聪目睹针线在他肌肤里穿梭出入，纵然是村里那位历经沧桑的张老汉都会感到一阵阵胆寒，更何况眼前这个不满十岁的孩童。
叶大夫手上动作不曾停歇，同时安慰梁聪道：“别怕，你抬头看墙上的挂钟，最短最粗的那一根指针，只要它转过四圈，我们就完工了，我向你保证。”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诊室外的梁家夫妇心头始终悬着石头。
“都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怎么还没好啊，不就是接个指头嘛，怎么还需要那么久？”苏秀芬盯着手腕上的怀表，在办公室外的走廊里焦虑地来回踱步。
在她看来，这断指接合无非就是把两根断指缝在一起，自家出身大户人家，这点小事一个时辰不到就能完工，更别提这两根粗大的手指头了。
“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呐，你听说过能把已经断开的手指再缝回去的事儿吗？这肯定不易啊。”梁明康虽然稍稍镇定了些，但从他时不时望向办公室门口的样子来看，内心其实并未真正平静下来。
“不行，我得去找找许主任，看他是否已经出来了，我得听他说两句才能放心。”苏秀芬说着就要朝楼下走去。
梁明康见状没有阻拦妻子，反正他在办公室门口守着，许主任跟他们家也算是老交情，听听他的意见或许能让妻子宽心一些。
苏秀芬刚走到一楼大厅时，华宁乡卫生所的大厅里已经稀疏了许多，那些受伤轻微的村民们在医务人员全力救治下都已经得到了妥善处理……
在乡间小镇的医疗所里，稍微严重些的病情就得留院观察，亏得医疗所尽力协调，梁家夫人这才得以在病房安顿下来。在一楼简陋手术室外，几个身着藏青色制服的村警正守候在那里，显然他们在等待同僚手术的消息。
“同志，劳烦您告知，手术室内的大夫可曾出来过？”梁家夫人寻到一位面相和蔼的村警询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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