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德刚才还冷静清明，此时却一脸茫然：“您、您是什么意思？”
“我要走了。”孟和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袍子，“阿鹭被俘，我不可能坐视不理，必然要去救他。当然，我不会拿苍狼和卓家的安危开玩笑。我不会以苍狼摄政王的身份前去，而是以无名之辈的身份去。”
说着，他从贴身戴着的锦囊里，拿出一粒红色的药丸，对苏德解释：“我离开长安之前，曾向太医院副院首王璧索要了这个药丸，就是为了脱身之用，阿鹭那里也有一颗。这药服下，我便能进入假死状态，一般大夫是断然不会看出端倪的。到时候，你只需对外人说，摄政王身染恶疾、不幸暴毙即可。那之后，我会设法脱身，离开苍狼，连大康的皇帝也不会怀疑。”
他的计划周密万全，肯定不是临时起意的。显然，孟和为了这一刻，已经准备了很久。
苏德知道孟和是为了他，为了苍狼，才放弃所爱留在大漠，尽心辅佐。他知道小叔叔有一天会走，却不想这一天来的这么突然。他下意识想要挽留：“小叔叔，你一定要走吗？您、您就这么爱他？”
孟和微微一笑，摸了摸苏德的头，说：“是啊，我很爱他。”
苏德不解：“我知道小卓叔叔对你很好，可他是中原的将领，和我们不同根不同族，还是个男人……你们分开的时间比在一起的日子多的多，或许、或许您还会遇到更合适的人，能一直在你身边朝夕相伴的人！那样的爱，不是更好吗？”
孟和笑着摇头，向着对情爱还一无所知的少年人解释：“爱这件事，不是这么衡量的。不是说你与他出自一处，样样契合，就能相爱，也并非要靠着时时在一起，才能加深爱意。”
苏德的神色呆呆的，显然不太能理解他的话。
孟和回想着自己和卓云鹭一路走来的每一步，说：“我与他相识于一腔年少，起初的心动大概是因为惊艳，但那时只能算得上喜欢。之后这些年，我们共同经历了太多。我们见过对方最狼狈不堪的样子，也见证了彼此的成长。褪去华丽光鲜的外表，我依然会为他赤诚的灵魂而触动，这就变成了爱。”
他说着，脸上的神情既温柔又隽永，让苏德都有些看呆了。
“我们如今都不算太年轻了，少年人冲动的爱慕，已经变成了支撑我面对一切的勇气。苏德，若没有他，我在长安的时候就已经垮掉了，不可能活着回到草原。所以只要这世间还有卓云鹭，哪怕不在我身边，我也知道有这样一个人人永远懂我、护我、信我，爱我，支持我。我不求轰轰烈烈，在我们都还有各自未了的心愿时，也不求朝朝暮暮。我只想等时机合适了，能平淡地和他相携一生，仅此而已。”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尾音有控制不住的颤抖。
苏德忍不住问：“可就算您假死脱身，去了西域，真的能救出他吗？您就不怕小卓叔叔他……”
他没敢再往下说，谁都不敢去想那个最坏的结局。
但孟和比苏德以为的清醒、强大。
他叹了一口气，淡淡地说：“无论如何，我都得去救他。不管结果是什么样，我总归要同他在一起的。”
阿鹭若活着，那就带他离开，不管他健全也好、伤残也罢，都照顾他一辈子；阿鹭若是战死，那就守着他，直到走完这一生，然后合葬在一处。总之无论死生，他们都要在一起。是生同衾，还是死同穴，都可以，他们总算可以不用分开了。
孟和深深地望了苏德一眼，毅然决然地服下了那颗药丸。
离开苍狼的这一天，草原上刮起了大风。风吹起漫天的扬沙，吹起孟和的发丝，他的长袍也在风中猎猎飞舞，仿佛是草原和大漠在尽力地挽留。
孟和骑在查干巴拉的背上，看着只身前来为他送行的苏德。马背下仰着头的小国主脸上尚且带着几分稚气，但眼神坚韧刚强，有着和年龄不符的成熟稳重。
孟和冲他笑了笑，说：“回去吧，出来久了容易被人发现，毕竟，你还得为我‘守灵’呢。”
“我只是，想再多看小叔叔一眼。”苏德抿了抿嘴，心中暗自告诉自己，不可以哭，“我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乌云高珊姑姑替我挡着，不会被人察觉。”
孟和服用假死药脱身，苏德又找了一个和他身量相仿的死囚，易容成孟和的样子代为入殓，确实可以瞒天过海。除却苏德和极少数几个心腹之人，旁人只道摄政王这些年殚精竭虑，身体熬坏了，才不幸身亡。至于长安那边，苏德也已经着人把消息递出去了。宫里很快传回消息，只说皇上对王爷的离世深感惋惜，让苏德节哀顺变。
至此，已没有任何人或事可以制约孟和，他终于可以毫无顾虑地去解救所爱的那个人。
苏德心里清楚，不论那个人是死是活，小叔叔是不会再回来了。若那人活着，他们会一起浪迹天涯，做一对神仙眷侣；若那人死了，他大概会守着一处孤坟，直到生命尽头。
“苏德，你可会怪我？”孟和忽然问道，“你会不会怪我自私，为了一个中原人，离开苍狼，离开族人，离开你？”
苏德摇摇头：“小叔叔已经为我们付出了太多了，你总该为了自己而活一次。”
“你这孩子……”孟和使劲揉了揉苏德的发顶，“回去吧，小叔叔看着你回去了再走。”
苏德心里虽然有万般不舍，但也不想让自己成为孟和的羁绊。他点点头，没有说再见，转身离开了。
孟和一直望着他的背影。广袤的草原和大漠相接，年轻的国主越走越远，身影越来越小。苏德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但他身居高位，可能身边的人都会越走越远。他注定是个独行者，谁都无法永远陪在他身边。
可哪怕只有一段路，只要有人能无畏地拉起他的手，那温暖和勇气也足以支撑他继续走下去。
“高处不胜寒，但愿你也能找到真心待你的人。”
孟和勒紧缰绳，喝了一声，查干巴拉扬蹄，飞速地朝着西方奔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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