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着其乐融融的那一家子，梁又林心绪复杂，主动松开了墨予玟的手，朝着她们环绕一圈子后，缓步往前走，散去了身上隐藏气息的法术。
梁母拾掇拾掇好根根分明的长叶绿菜，正准备捆起来放回屋头，却见有个眉目清明，秀气十足的麦肤少年朝着院落走来。
她的周身气质与众不同，宛若每日饮露吞气，不食人间烟火。纯色衣袍洁净柔软，让老梁家的人们都不禁扯了扯自己的袖子。
跟人家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啊！
“这位大人，您有什么事吗？”梁大米觉得她眼熟，却是不敢再大胆地直视，微微低头抱拳行礼。
单这身装扮就非寻常人可有，几人推测对方多半来自某个连城主都惹不起的大势力。
谁知少年抿着唇，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苦笑着轻轻摇头，叹道:“我怎么担得起你们的一声大人……”
她抬手抹了抹眼角间的水雾，没有再往前。
“阿娘、阿爹，大姐、大哥……我是小米啊。”
清俊的麦肤少年冲家人们露出笑容，那灿烂的模样，逐渐跟几人回忆中那个黢黑无理取闹的小毛头重合在一起。
像是不可思议，也像是些许畏惧。梁母站起身来盯着她看了许久许久，重合的面庞又逐渐对不上号，变得有些恍惚。
在家时吵着闹着，什么都得依她的梁小米，长成了这副叫人不敢去认的高贵模样。
瞧着家人们皆是不敢向前，目光躲闪，年纪最小的梁小麦眨巴眨巴眼睛，从阿娘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不等身后的呼喊声，就蹦蹦跳跳到梁又林的身前。
她伸出一只手。
天真的孩童理直气壮:“我要小米糕。”
这举动吓唬得老梁家所有人的腿都发软。
哪怕眼前的少年是自己的女儿、妹妹，可她俨然已是仙人的麾下，与凡人不可相提并论。
实力和气质上的差距让血缘间的连接变得轻而飘浮，心中少了几分亲情，多了几分对陌生强者的畏惧和恭敬。
梁又林忍俊不禁，她抬起手，灵气微聚，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块两指大小的白布包。
看着梁小麦果然不惧地接过白布包，撕开外面那一层像布似的纸包装，露出其中黄金色的软弹糕点，顿时亮起了眼睛。
她视若珍宝地小小咬了一口，发出对美食佳肴全不吝惜的赞叹，而后捧着小米糕又往回飞奔，跑到大姐的跟前，献宝似的举起来。
“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小米糕！”梁小麦笑嘻嘻地，不含任何一丝对仙人麾下的敬畏。
梁大米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嘴唇微微嗡动，却蹦不出半个字。
大人，小妹年幼不经事，望您谅解？
小米，你终于回来了，我们都很想你？
你如今已是仙师了吗？
这几年你过得如何？
她该说什么呢？
此时此刻，梁大米的脑中浮现出那年，姑姑梁安遂乘着奇幻的莲盘而来，母亲也是如今天这般战战兢兢。
唯有年幼的她和妹妹什么都不懂，对着姑姑浑然不怕，拉扯着衣袖非要打听仙师的传闻。
原来，母亲那一日的心情，是这样的啊！
凡人离仙人那般遥远。梁大米忽然发现，自己想着考取功名、青云直上，再见妹妹的想法，幼稚到尘埃里。
“她叫什么名字？”梁又林的目光归于平静，只是凝望着大姐和母亲，不带任何审视，也不带多少温情。
梁母刚要开口，就被小女儿一下打断。
“我叫梁小麦！”女孩将小米糕直接塞到大姐的怀里，随后挥着手，骄傲地自我介绍道:“是田里的小麦，好听吧！”
“那你呢，你说你叫小米吗？”
她露出好奇的眼神，再次凑上前去。
“……我叫梁又林，又至林间的又林。”
少年沉默片刻，接道:“曾经是梁小米。”
话毕，她握住梁小麦的手短短几刻，便转身离去。
就像一缕烟，忽然在众人的面前消失不见，缥缈无踪迹，宛如传闻中招风降雨的仙师，行无绝对。
无形的压迫感瞬间消失，梁家几人纷纷上前拍打梁小麦的身子，匆忙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梁小麦眨巴眨巴眼睛，握成球的手舒展开来，里面是一块晶莹剔透的蓝色六边形石头。
她遥遥望着梁又林离去的方向，这才想起梁小米正是家人时常提起的一位姐姐。
还会再见面吗？她把蓝色石头交给阿娘，从大姐手中接过小米糕，不像平日里囫囵吞枣，而是不舍地一点一点吃掉。
好吃，比她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好吃！
——很多年后，垂老矣矣的梁小麦遥遥望着天空，也没有再尝过这样美味的小米糕。
……
“还好吗？”
墨予戈拉过她的手，目光关切。
这次换墨予玟跟在后头，暗自注视着少年充满失落的身形。
跟家族势力相比，不论何处都作为多数群体的散修，几乎必定要经受这样的考验。放下凡人亲俗，就能道心通明，前途广阔，反之，杂念缠身，寸步难行。
“去贺府。”梁又林的声音略显沙哑，她眼中没有泪，目光坚定而强硬。
她与家人已经不复当初，虽有情感，却比不过仙凡两隔。既然如此，凡人有凡人自己的生活，她只需一直向前，即便至亲百年之后，她还记晓名姓，便足够其世上一遭。
“好，我也想念明月姑姑了。”
墨予玟松了口气，从背后追上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墨予戈挑眉看她一眼:这段时间是属于我的。
对方只是笑笑，并不作答。
五个体修小跟班边看边啧啧称奇，她们可还没有见识过散修断去红尘的样子呢。
家族中人不须如此，同时也就失去了后天道心通明的机会。
这或许便是有利有弊吧。
又在车厢里“格鲁格鲁”颠簸了十来天，少年们一个接一个跳下车厢。墨予戈再次放走捉来的灵兽，带着她们踏上山路。
一千二百七十二阶，方至贺府。
墨予玟站在前方叩门，不多时，红门大开，熟悉却不苍老的面容微笑着邀请她们入内。
“阿遂，你在的话，瑾熙前辈想必也在，我们似乎来得不是时候。”墨予玟调笑道。
身旁的梁又林拉扯住她的袖子，又被墨予戈紧紧攥住手。
梁安遂关上大门，眸光微闪。
“老当家的与贺大人一如既往，关系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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