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上海,法租界边缘。
潮湿粘腻的空气像一张浸透了水的薄纱,无声地裹住夜色。
这里与南京那种刀割般的干冷截然不同,是另一种沁入骨髓的,缠绵的阴寒。
一座被遗弃的仓库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昏暗的天地间。
锈蚀的铁门紧闭,如同怪兽抿紧的唇,将所有光线与声响吞噬。
仓库深处,一间经过粗糙改造的密室,成了此刻暗流唯一的漩涡中心。
密室内,光线浑浊。
唯一的光源来自低矮房梁上一盏悬垂的灯泡,玻璃罩上蒙着经年累月的厚厚尘垢,洒下的光芒昏黄而摇曳,勉强在浓稠的黑暗里撕开一小片有限的空间,将人影拉长、扭曲,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到令人作呕的气味。
浓重的霉味是基调,混杂着陈年灰尘的土腥气,一丝若有若无,却尖锐刺鼻的血腥,以及劣质烟草燃烧后残留的呛人烟雾。
它们搅拌在一起,形成一种粘稠的压抑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神经上。
影佐祯昭,身着剪裁合体的深色便装,外罩一件挺括的呢子风衣,像一尊冰冷的雕像,坐在密室中央唯一一张还算完整的破旧木椅上。
他的坐姿带着军人特有的刻意的挺拔,即使在此刻,也未曾松懈分毫。
手指在膝盖上极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目光则如同两把淬了寒冰的手术刀,冷静而精准地在面前两个被反绑双手,跪在冰冷水泥地上的人身上来回刮擦,剖析。
跪着的两人,正是徐天和沈素秋。
徐天低垂着头,额前碎发投下的阴影掩住了他大半眉眼,让人无从窥探其神情。
他穿着普通的灰色长衫,此刻已沾满污渍与挣扎留下的凌乱褶皱,嘴角一处破裂的淤青渗着血丝,是反抗留下的印记。
然而,与这狼狈外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姿态里透出的那股异样的,近乎死水的平静。
一旁的沈素秋则显得更为不堪。
原本素雅的旗袍已是污迹斑斑,盘起的长发散乱下来,几缕濡湿的发丝紧紧贴在她苍白失色的脸颊上。
粗糙的麻绳深深陷进她纤细的手腕,因之前的挣扎,皮肉已被磨破,洇出暗红的血痕。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不知是源于彻骨的寒冷,无法抑制的恐惧,还是那即将冲破胸膛的愤怒。
与徐天的沉默以对不同,她紧咬着已然失血的下唇,一双明亮的眼眸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毫不退缩地直视着影佐祯昭,尽管在那火焰深处,一丝惊惧的阴影仍顽强地摇曳着。
四名身着黑色西装,腰间鼓鼓囊囊别着武器,新成立“影佐机关”的特务,如同没有生命的幽影,垂手肃立在密室四角。
他们面无表情,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织成一张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之网,将整个空间牢牢笼罩。
时间在凝固般的死寂中艰难爬行。
只有老旧灯泡电流通过的微弱“嗡嗡”声,以及几人极力压抑却依旧清晰的呼吸声,交织成这寂静里唯一的背景音。
这种刻意维持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酷刑,缓慢地,持续地侵蚀着被审讯者的心理堤防。
终于,影佐祯昭打破了这令人难熬的寂静。
他的声音并不高,甚至带着些许长期缺水的低沉沙哑。
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极北寒冰中凿取而出,浸透了刻骨的冷意,在这空旷而封闭的空间里幽幽回荡,精准地敲打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与心房上,尤其是跪在地上的那两人。
“徐天。”
他首先点名,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牢牢钉在低着头的徐天身上。
语气是近乎宣判的平静,不带丝毫疑问。
“汇山码头,那起针对帝国海军物资的。。。爆炸案。”他刻意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仿佛在舌尖品味这个词所带来的破坏与冲击:“是你策划的,对吗?”
没有升调,没有探寻,完全是笃定的陈述句。
仿佛他手中早已握紧了确凿的铁证,此刻的发问,不过是猫在享用猎物前,那场势在必得的戏弄,或者说,是一种从心理层面彻底碾碎对方的仪式。
徐天没有抬头,也没有任何回应,连低垂的脖颈线条都未曾改变分毫。
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言的对抗。
影佐祯昭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勾出一抹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他身体微微前倾,昏黄的灯光从他头顶倾泻而下,在他脸上投下更深的、扭曲的阴影,让那张原本尚算斯文的面孔,此刻透出几分狰狞。
“徐君。”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催眠般的,不容置疑的笃定:“我知道是你。”
他抬起一只手,用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眼神锐利如锁定猎物的鹰隼。
“直觉。”他缓缓吐出这个词,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自信:“当你再次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时,我的直觉就告诉我,那件事,必然和你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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