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也歪了歪头，倒不是怀疑，只是突然想起个问题。
家里有个神仙，还用做皇帝吗？
他瞅了瞅将小儿媳抱在怀里，跟眼珠子似的护着，不停拍背顺气的儿子，以及气得小拳头握死紧，“嘎吱嘎吱”祸祸糖果的小儿媳。
咱就是说，儿子这没出息的样子，儿媳一家哪用反。
而且……就算要反，他是能弄死个神仙还是能挡住个神仙？
他小儿媳又不是庙里的塑像，说砸也就砸了，她是活的！是活的啊！！
万一紧要关头，被压制的法术回来了怎么办？！
皇帝只觉得多瞥几眼都是不敬，生怕一个不好，把儿子承诺多给的十年阳寿收回去。
退一万步讲，如果小儿媳真要反，也得他儿子自己和儿媳斗法！
总归他也插不上手哇！
他又不是天生爱作死的皇帝，没事想跟神仙比比拳头大。
哎，儿孙自有儿孙福。
在杨普威被抓获后，皇帝对两个孩子的身份深信不疑。
将歪着的脑袋猛地弹回来，按住暴躁的闺女，赶紧表衷心，“爹不是个老糊涂。”
小公主拂掉他的手，挑眉鄙夷道：“你不是老糊涂能让六哥和小嫂嫂去西北抓那狗贼？他们才几岁！”
虽然她的狗六哥和小嫂嫂很厉害，但怎么说他们也还是鲜嫩的小花骨朵！
爹，不靠谱！
小公主对皇帝爹的不满很强烈，此刻觉着爹爹还算明事理，小公主便不再多说，雄赳赳转身去拉窦章辞的手。
“六哥要我们亲手送那狗贼走！小嫂嫂，我们走！”
窦章辞闻言，抬眸望一眼崔诩，见他轻轻点头，便知他的意思。
前世窦家几乎灭族、帝后和两位公主亦是惨死，这是血海深仇。
今日这一判，没有收监侯斩，亦没有秋后问斩，判的斩立决。
审判的朱雀门广场便是刑场。
已有宫人端上三牲断头饭，为走向落幕的大将军送行。
皇上是仁慈宽厚的，即便大将军心存反志，且证据确凿，依旧念及之前十几年他对大魏的功劳，未多加折辱。
罪该扒皮抽筋，千刀万剐，却从轻判处斩立决。
一众党羽，最高量刑也不过就地问斩。
剩余有流放的，收监的，不一而足。
窦章辞知道皇上的考量，从沈家到杨家，两场密集的大清洗，朝野上下人人自危。
如今需要的是一些怀柔之策安定人心，而不是继续雷霆之威压迫百官神经。
总归杨贼一定要死，死得干脆一些，反倒对当下更有好处。
这是作为帝王，维系天下稳定该有的考虑和牺牲。
她心中一定，在崔诩放开双臂时，呲溜从他腿上滑下来，和小公主手拉手跑下城楼。
身后跟着大群在西行路上出生入死的侍卫。
窦章辞回首。
“请帮忙准备一壶清酒，我和公主殿下代皇上、皇后和太子送送大将军！”
小娘娘极具江湖气，侍卫们早都习惯了。
不操心她四岁饮酒会不会一杯下去四脚朝天，小娘娘在他们心中，人虽小，却有分寸，跟小仙女似的，几人扭头就去找。
等酒到了，窦章辞提着壶嗅一嗅，烈酒的香味就是闻一闻也头昏，她赶紧拿远点。
和端着杯的崔月恒，两人一起迈开小短腿。
同一块料子裁成的两身红衣在春光下热烈如火，随着她们六亲不认的步伐上下翻飞。
城楼上，崔诩看得眼皮儿一跳，送便送……如何还搞花样儿？
崔诩盯着那壶酒，深吸口气，万一又醉了，扒拉自己……
如今可，可，酿不成大错。
所以他努力按住了自己，静静看两个小姑娘上前。
窦章辞倾壶，小公主低手接满一杯酒，配合默契极了。
崔诩眼角又是一挑。
“大将军，一路走好，家里你别惦记，都下去陪你了！”
窦章辞夸张地捂住鼻子，隔绝跟前人头散发的死老鼠般的恶臭。
将小公主手中的酒上坟似的在杨普威跟前倒成一条横线。
数万百姓注视下吃断头饭的大将军，本就没胃口，加上被痒痒粉折腾多日，拿筷子的手此刻还抖得厉害。
骤然听到这话，口中只有几粒精米也差点将他噎着。
该死的小贱人！
杨普威放下筷子扯了扯嘴角。
“小姑娘，沈家威风二十八年，我杨氏尊荣也享了十年，不知你窦家能撑几年？”
窦章辞静静凝视他，亦是笑了笑。
她从未曾畏惧过这个人，即便上一世他杀了她的祖父、父亲和兄长。
如今这丧家之犬更不值得她害怕。
她更近一步，倾身低头。
才发现自己挺矮，送杨普威的几句悄悄话，用不着弯腰……
于是直起身子，讥讽笑一声。
“好歹是曾经权倾朝野的大将军，招数真拙劣。”
“世上人与人终究不同，你以为你挑拨得了谁？”
杨普威凝眸，看她丝毫没有兔死狐悲之感，更不见惶恐和猜忌，仿佛他的话对她没有半分影响。
盯着她沉稳得不像孩子的双眼，杨普威本就阴森的目光更为冰寒。
“小姑娘，做人不该太有信心，崔氏素来薄情寡义，窦家的下场不如拭目以待？”
窦章辞摇摇头，又笑了声。
“我倒盼大将军还能看到我与殿下白头偕老那日，可惜，你不能了。”
窦章辞再斟满一杯酒，“我该敬你三杯，刚刚那杯代百姓和诸忠烈送你，这一杯，代皇家送你。”
说罢，她依旧将酒洒在杨普威跟前。
第三杯。
“代窦家送你。”
这一杯洒完，她敛目，散漫掷出杯子，薄如蝉翼的白瓷触地即碎。
光洁的釉面反射一地金色的阳光。
小公主侧头，她还没敬呢！！
可小嫂嫂好帅！
小公主自觉不能破坏气氛，轻轻一眨眼，瞥了瞥手中的酒壶，灵光一闪，将整壶酒淅淅沥沥浇在杨普威跟前。
奶声奶气道：“狗贼，本宫也送送你！不必谢恩了！”
说罢不理会杨普威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抬手将那只酒壶丢出去。
清脆一声瓷碎，她拍拍手。
“你可把本宫逗笑了，我小嫂嫂是神仙！”
小公主拍拍胸脯，骄傲地比个大拇指。
“就你这肉体凡胎还你还妄图同她掰手腕，不自量力！”
嘚瑟的模样，仿佛她自己也是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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