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病房浸在消毒水味的寂静里，电子监护仪的呼吸灯与科尔的胸腔同步起伏。当挂钟分针吞下第七个月亮，混沌的梦境如胶状物质包裹住她的意识。
浑浊雾霭翻涌着拟态成残缺的人型，其轮廓却又在虚空中扭曲成多面体后溃散。科尔小姐踩着潮湿的地面向前行进，手术室无影灯般的球形光斑悬浮在头顶。如同大多数人一样，她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之中。
“有人在吗？”尾音被雾墙吞噬，回应她的只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像是精密仪器运转时发出的多重奏鸣：齿轮咬合的咔嗒声裹挟着液氮罐嘶鸣，间或夹杂心电监护仪特有的规律滴答。
当这些看似无意义的背景音达到某个特定频率时，无机质电子音突然穿刺梦境：“思维备份已更新......”
灰白色雾气随着声波产生干涉条纹，科尔试图循着震荡波追溯源头。她抬起的手掌穿过半透明雾墙，竟触碰到类似生物实验室恒温箱的玻璃触感。
“思维备份已更新......”
……
……
“思维备份已更新......”
……
……
“你是谁？回答我！”
科尔的呼喊没有得到应答，只有每隔三十秒就在不同方位同时响起的呆板电子音。
在第57次声波共振时，电子音陡然变换：“思维备份即将解压...倒计时600秒......”
虚空突然裂开蛛网状荧光纹路，猩红数字凭空浮现：【520...519...518...】。每个数字都由细小的神经突触模拟体拼凑而成，在坍缩前爆出微量电弧。
【400……399……398……】
……
……
……
【310……309……308……】
……
……
——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什么……
倒计时宛若巨大的车轮缓缓碾压而来，科尔感觉太阳穴泛起难以忍受的酸胀感。在数字坠入【200】阈值的瞬间，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缓缓走过她身边，沉重的足音将【198】的电子合成音研磨成金属粉末撒落。
【100……99……98……】
……
……
【20……19……18……】
倒计时坠入一位数区域，最后的十秒如同低温冷冻的琥珀：【10】是培养液凝结的冰晶，【9】是离心机残留的震颤……
当【1】化作手术刀划开视网膜的瞬间——
猩红的∞符号在视神经末端炸裂，科尔感觉自己被抛入没有事件视界的黑洞。下坠途中，黑暗如液态石墨烯般层层剥落，数以千计的圆柱形培养仓在虚空中次第亮起。每个舱体内都悬浮着身穿白色长袍的金发少女，她们蜷缩的姿势精确复刻人类胚胎，苍白皮肤下跳动着幽蓝脉络。
科尔突然屏住了呼吸，最靠近坠落轨迹的号舱体内，少女锁骨处烙着的编号若隐若现，后颈插着十二组神经纤维导管；斜上方的号克隆体眼睑半阖，虹膜泛着金属光泽的钴蓝。下一刻毫无预兆地，所有“克隆体”突兀地同步扬起嘴角，唇边泛起神经电流刺激出的微笑，如同被统一编码的表情程序。
“我是科尔·墨菲斯特。”
认知如病毒侵入海马体，虚假记忆的防火墙开始崩解。当无数双蓝色眼眸将科尔小姐眼中的惊恐纳入其中时，整个意识空间突然回荡起玻璃破碎的锐响：
【思维备份解压完毕...思维锚点构筑完成...】
病房的电子警报突然发出尖锐蜂鸣，正好在走廊尽头核对药品的值班护士手一抖，玻璃药瓶在推车上撞出清脆声响。她踉跄着冲向特护病房时，医用橡胶鞋底在环氧地坪上摩擦出刺耳的吱呀声。
推开门扉的瞬间，迎面而来的消毒水气味中似乎混入某种腐败的甜腥，像在盛夏暴晒过的百合花束。
“雾”在此刻于梦境中蔓延到了现实，它们伏行于地面，宛若蛇类蜕下的旧皮，正沿着金属床脚缓慢攀爬。监护仪仍在规律作响，但荧光屏上跃动的绿色线条间，不时闪过雪花噪点般的诡异波动。
不仅如此，本该沉睡的少女此刻却面壁而立。凝固的身形将空气都压成透明琥珀，松垮病号服下不经意间露出的肌肤，在虚空中游弋的冷光里泛着青瓷釉色。墙面软包上洇染着双重轮廓，她投下的虚影竟比本体多出半寸，如同褪色胶片里渗出的幽魂，正与现世进行着缓慢而精准的重叠——那影子的边缘正一寸寸咬合着现实世界的经纬，恍惚间竟分不清是魂魄在显形，还是墙壁在溶蚀。
“......”
脸色苍白的护士张了张嘴，但在发出声音前就捂住了自己的嘴抑制住本能。她后颈的汗珠正沿着脊柱滑入护士服，握着通讯器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泛起青白，仿佛在对抗某种无形的磁力场。
嗡——
歪曲的波动震颤颅骨的刹那，视网膜突然被红白相间的斑点占据。当她重新感知重力时，蓝色虹膜表面泛起蜂窝状衍射纹的眼瞳已近在咫尺，呼吸间逸散的乙醚味渗透进防护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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