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弦崩断,葛元徽缩回了渗血的指尖。
周遭,是死一般的沉寂。
这是她顺风顺水的一生从未有过的窘迫。
此刻众目睽睽,所有人都不敢出声。
珹王看着,也不由暗生鄙夷,本以为葛元徽虽是恭王党的人,但好歹声名远扬,有着人尽皆知的才华与美貌,幼时起,他便见过几回,也听闻了她聪慧美丽之名。
只是没想到,却在这样的场合失误,看来这美名,也不过是讹传罢了。
顾世崇的面色却是一沉,他的确不想让葛元徽做他的王妃,但毕竟是他的表妹,是他阵营的人,不论是出于亲疏还是利益的考量,他都很不满葛元徽今日的异常。
葛元徽究竟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一个人,今日为何会有这般状况?
不过,虽如此作想,但他仍觉得,不过是弄断了引凤啼的琴弦,只要他母妃求情,这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至多被他父皇提点几句罢了。
不止是他,包括葛贵妃和其他葛家人在内,都未曾察觉皇帝心底对着葛元徽释放出的,让人胆寒的天子之怒。
葛元徽整个人都僵住了,手细碎颤抖着。
葛贵妃见状,暗自一叹,只觉得葛家倾尽心力培养的女儿竟这般无用,这种情况居然就吓傻了。
于是她赶忙起身,朝皇帝一拜:“陛下,许是臣妾许久不用引凤啼,琴弦有些老化,才会骤然断裂。”
说罢,又提醒葛元徽:“元徽,还不快告罪!”
怔愣之后,葛元徽起身行礼的步伐有些慌乱,她额上的细汗密布,如那朵芙蓉花箔上挂着的露珠。
“臣女……臣女失仪,求陛下宽恕!”
葛贵妃不知道葛元徽在慌什么,平日里的教养都不知到了哪里去,举手投足高贵大气仪态,到此刻竟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可葛元徽却已然吓得心口一阵抽痛。
是她,妄图抢夺一个无关紧要的功劳,结果把自己扯进了宋贵嫔制造祥瑞,欺瞒圣上的事情里。
可偏偏皇帝不问罪,也不审问,让她连为自己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话说回来,她也不能辩,一旦承认自己冒领功劳,就和欺君没有区别。
如今她的心虚了,琴音也乱了,皇帝本就认为宫花是她所修补,如今只怕要更确定心中的怀疑。
陛下会不会在心里,把勾结宋贵嫔,以及搅乱琼林宴,这两个罪名都加诸她身?
她不知道……
皇帝看着葛元徽,只沉默不语。
听罢葛贵妃的话,安昭仪却是阴阳怪气道:“没想到陛下亲赐的引凤啼,贵妃娘娘竟这般不珍惜,连琴弦老化都未曾发现,难不成平日都压在箱底,任由其沾染尘埃,受尽锈蚀?”
“安昭仪,还轮不到你来插嘴!”
席间的葛靖阳隐约觉得情况不太对,他起身,道:“陛下,元徽今日出门前着了风寒,身子不大舒服,还请陛下宽恕。”
可却听皇帝忽然唤了声:“葛元徽。”
葛元徽的身子都僵了:“臣女在!”
皇帝只是蹙着眉,抬手指了指:“你额上的花箔……”
葛元徽下意识摸了摸额头,幸好,花箔还在,没有露出那花箔之下的伤疤。
“回禀陛下,臣女只是想在寻常妆容之上增添些许独特之处,所以才,才将花箔贴于额上。”
却不料,皇帝突然沉声:“这般装扮,气韵轻浮,全然不是一个名门贵女、皇亲国戚该有的样子!”
葛元徽呼吸一窒,葛贵妃也不明所以:这狗皇帝今日发什么疯!
在所有人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之前,就见皇帝勃然大怒:“你出身定国公府,更是时常出入后宫,有贵妃和太后不时教导,朕亦十分关爱,本该端庄自持,好为华京闺门之表率,如今却学得民间那些不入流的女子,作这般轻浮的打扮,还引得其他官门女子争相效仿。”
虽不明白皇帝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小题大做,和葛元徽的打扮过不去,但方才那几个还鞍前马后的闺秀,此刻也不顾会破坏精心准备的妆容,皆是悄悄低头,擦去的额上的花箔。
葛元徽懵了,她这辈子从小到大都没有听过一句重话,所到之处,耳边皆是恭维与吹捧,何曾听过这般严厉的指责?
她的眼圈屈辱得发红,嘴唇也不自觉哆嗦起来。
她这么些年积攒的好名声,让这华京之中,人人皆认定她高贵又出尘,堪称完美无瑕,世间任何女子都不能与她相较。
如今……却被皇帝定性,成了个轻浮之人。
看着这一幕,薛执宜也有些发怔。
平心而论,葛元徽的打扮虽是张扬,但其实不过分,而且她的打扮张扬,也仅仅是因为她原本就十分美丽,才显得那花箔有些华丽。
大雍的风气尚没有迂腐到,连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都容不下的地步。
皇帝的确小题大做了,但或许,皇帝其实是在敲山震虎。
前世她就知道,皇帝是十分忌惮定国公的,毕竟他掌握着西北的十万大军,在月岭关惨案后就是抵御北狄的主力,后宫有个贵妃,手里还有两个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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