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瞳孔骤然一缩。他看到殿内，旁边的小内侍居然胆大包天地抱住了他最珍爱的女人。
莫贵妃没有挣扎，反而挑衅地往殿外看了一眼，然后紧紧环抱回去。
“生同屋，死同穴。”小内侍高亢地欢呼，“娘娘，娘娘，我这一生，值当了！”
“呵呵呵。”银铃般的笑声在殿中荡漾开来，莫贵妃低声吟唱，“三月里，桃花开，妹妹撑伞上山去……”
“娘娘，碧落黄泉，我都愿永生追随。”
“好啊。”莫贵妃停下歌声，娇滴滴地回应，“只要你不悔，我准你常伴身侧。”
“你们……”皇帝气得面色发紫，手上、脖子上，青筋毕露，“莫丽，我才是你的夫君。”
莫贵妃和小内侍旁若无人地相依私语，宛如干柴遇到烈火，愈演愈烈。
“快，快去，分开他们。”皇帝咆哮道。
往日里，几步就可越过的距离，今日却像是遭遇了鬼打墙。垂下的重重帷幔有了自己的生命，不顾一切地阻拦着闯入者的脚步，往往金甲卫以为再踏出一步就到了殿宇深处时，一转身却又回到了殿门口。
“陛下，殿内布下阵法。”金甲卫头领请示道，“属下可否强力破阵？”
“会伤到她么？”
“不会。”
“破。速破。”
金甲卫们亮出了佩刀，他们的方法简单粗暴，将目光所及的所有帷幔全部截断摧毁。只是未央宫正殿里的帷幔并非凡物，刀枪不入，水火不侵，金甲卫们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扫清障碍。
他们终于冲到了莫贵妃面前，却不得不停足不前。殿宇最深处，已经形成了一个大火圈，墙壁在燃烧，地面在燃烧，只有莫贵妃所在的地方暂时安好。
“将他们带出来。”殿外，皇帝高喊。
金甲卫听命，不惧烈火，正要穿过去，却发现莫贵妃往身上洒满了油脂，见他们进来，小内侍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下一刻，莫贵妃和内侍已是完全的火人。
他们不知疼痛，平静地相拥在一起，火势越来越大，他们站不住了，滑坐在地上，头挨着头，胸贴着胸，腿挨着腿，亲密得像是一个人。
“还不快滚出去。”莫贵妃留下她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我不需要你们陪葬。”
金甲卫正要冒死上前，多年和死亡擦肩而过的直觉却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往后疾退，退到殿门口方停下来。
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整座殿宇摇摇欲坠，而殿宇深处垮塌得不成样子。金甲卫无奈退到殿外，怕伤到皇帝，推开内侍，匆匆抬起龙椅，退到十丈开外，才停下来。
昔日宫中最精致美丽的宫殿，只这几个呼吸的功夫，已然成为一片还在燃烧着的废墟。而整个大黎最美的女人，被埋在了废墟之下，终于如愿以偿地死去。
“陛下，节哀啊。”李合跪在地上，恨不得将脑袋缩进裤裆里，哭着道，“娘娘是天仙，一定是回天上去了。”
“你说得对……”皇帝癫狂地说，“朕也要走了，我要追上她。我们一起回天上去，做一对神仙眷侣，再也不分开了……”
皇帝突然想起什么，满脸狰狞，凶恶地大喊，“那个该死的贱人是谁？”
未央宫是皇帝最看重的地方，侍候的人也都是皇帝派来的最能干和值得信任的人，立时就有从前莫贵妃跟前的大宫女伏地禀报，“是……是金尓。他前几日才调派到未央宫来帮手，做些杂活。奴也不知他何时混到贵妃娘娘跟前去……”
“你们是死人吗？让一个下贱种近了丽丽的身。”皇帝气得胸脯直抖，“未央宫上下人等，全部给丽丽陪葬。”
“陛下饶命……”
“陛下饶命啊……”
……
未央宫侍候的宫女内侍们纷纷磕头求饶，然而皇帝哪还听得见他们的话，催促着金甲卫，“赶快灭火。”
其实不用皇帝说，宫人们已在灭火，只是皇帝依旧觉得他们动作太慢，让李合去调遣更多的侍卫过来，忙活了一个多时辰，这才将火势扑灭。
然而，带着人进去为莫贵妃收殓的李合犯了难。
莫贵妃铁了心要在死后也清清静静，不想和皇帝死同穴，先用油脂点火，再用了江湖上的化尸水，正殿下还埋着炸药。这连番操作下来，挖开废墟，也只找到一些残骸，哪里还拼凑得出完整的人形，压根分不清哪些是莫贵妃的遗骸哪些是金尓的遗骸。
皇帝听到李合的回话，目光发直，喉咙吼吼地响着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满是皱纹的眼角被水渍湿透了，整个身体委顿地缩靠在龙椅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和了些，整个人瞧着却十分不对劲。
他的手在空中胡乱抓着，一会儿大笑，“丽丽，你来带我走了。”
一会大哭，“别留我一人。”
一会儿捶胸，“我错了，若能回到从前，我一定娶你为妻，为你散尽后宫。”
一会儿怒目相视，“你是我的女人，我是你的夫君，是你的天。你的生死都该由我做主。”
一会又下令，“去，让莫家满门给丽丽陪葬。她最怕孤独。”
李合浑身打颤，迟疑着不敢答话，皇帝催促道，“怎么，你也想到给丽丽陪葬？”
李合脸上，汗如雨下，差点哭出声来，“陛下。陛下。你清醒一些。娘娘，娘娘若是活着，一定希望家人安好。”
“哼，可她不是死了么？”皇帝仰天大笑一声，笑完后头猛地往后颓倒，重重地磕在椅背上，口吐白沫，目光发直。
任是谁，也看得出，皇帝不好了。
李合等人匆匆将皇帝抬回福安宫，安置到龙床上，整个御医院的御医都已经在待命，三位辅政大臣也在匆匆赶来的路上。
闻歌很想留在未央宫里，再送莫贵妃一程。然而，夜一可能早就得了令，将闻歌也请到福安宫里。
皇帝坚持到宋川明等三位辅政大臣进宫，将萧道初的手交到宋川明手里，又看着闻歌说，“大婚……”
那是皇帝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他还没有死，撑着最后一口气，要看他唯一的血脉娶到佳妇，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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