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瞻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怕惊扰了匣中人的安眠,可落在徐云霆耳中,却重逾千钧。
他见过太多主将面对部将阵亡的模样,想当年,武思惟仅仅失去几名亲兵就怒而杀俘,罗不辞折了副将后会醉饮通宵,连他自己看着手下将士埋骨荒野,也曾在月下提枪狂舞,直到力竭倒地。
可项瞻没有。
他太平静了,平静得不像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不像是刚刚失去一位肱骨之臣的皇帝。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庞上,看不到半点悲恸或愤怒,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只是很仔细地,像在完成某种仪式般,将常真的头颅安放妥当,然后亲手阖上那双不瞑的眼。
这种平静,让徐云霆后背莫名泛起一丝寒意,陛下是不是早就知道常真会死?
念头一起,便如野草疯长。
“徐将军?”
一声轻唤,将他从失神中叫醒,他看着项瞻,略一躬身:“陛下恕罪。”
项瞻挑了挑眉:“将军在想什么?”
徐云霆沉默不语,却下意识看向已经重新合上的木匣。
项瞻打量着他,又问:“将军是不是觉得,朕太冷静了?”
徐云霆依旧没有回答,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项瞻也不在意,弯腰捡起赫连良卿掉落的筷子,用袖口擦了擦,重新放回她手中,这才缓缓说道:“常真出使南荣之前,随朕一起前往邺邱城,临行之夜,朕与何文俊陪他喝了一顿酒,酒桌上,他跟朕打了个赌。”
“赌?”这次出声的是赫连良卿,她脸色仍然有些苍白,“赌什么?”
“赌萧执会不会杀他。”项瞻坐回石凳,端起酒盅饮了一口,“朕原本不想让他去,是他再三请命,何文俊力保,朕才勉强答应。他说,若萧执真敢杀使臣,那南荣离亡就不远了;若不敢杀,他会当众念那檄文,逼着他杀。”
徐云霆微微皱眉,再次看向那木匣,沉默片刻,说道:“这赌约,陛下和他,各赢一半。”
“是啊,各赢一半。”项瞻放下酒杯,目光悠远,“萧执确实没让他活着回来,但他的命,是被自己留在南荣的。”
伍关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道:“陛下,那您……”
“朕当然知道,他这一去,必死无疑!”项瞻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厉,但很快又缓和下来,“那檄文,任谁听了也不会毫无触动,可有些路总得有人去走,有些话,总得有人去说。他求的,不过是一个青史留名,朕也只是成全他罢了。”
伍关不再言语,徐云霆却是眉头紧锁,他听出了项瞻话里的真诚,可越是真诚,越显得蹊跷,一个帝王,怎会把朝臣的性命,看得如此透彻,又如此……淡然?
“陛下此举,是否有些……”
“将军想说什么?”项瞻再次出声打断,他凝视着徐云霆片刻,不冷不淡地说道,“檄文再锋利,终究只是纸上文字,但使臣的头颅,却能将文字化为血淋淋的现实。常真之死,是把萧执无道,从抽象指控变成具体暴行,这才是真正的名正言顺。”
他顿了顿,又问,“另外,他与何文俊曾跟朕说过同样的话,你可知是什么?”
徐云霆摇头,微一抱拳:“请陛下赐教。”
项瞻又喝了口酒,晃着酒杯轻叹:“他说,自古以来,文死谏,武死战。对他们这些文臣而言,能死于国战,成千古忠臣、名臣,是比寿终正寝,更完美的结局。”
徐云霆眉头微不可查的拧了一下,再度陷入沉默,但脑海之中却浮现出一句话:你用命换万世之名,我用你换江山基业,这是「成全」,是帝王与臣子各自满足的心照不宣。
项瞻又看了他一眼,没再理会他想什么,吩咐伍关:“即刻以上等香木,为常真打造躯体,并将延武皇帝屠杀我朝使臣的消息,飞马传告三军,事后,送回冀北故土厚葬。”
徐云霆一怔,那股凉意再次自后脊升起。
他突然摸到了一套流程的不可逆性:今天死的是常真,明天就可以是任何别人。
今天用的是「屠杀使臣」的名义,明天就可以是「谋逆」、「妖言」、「临阵退缩」……一旦死亡被证明可以高效地产出大义,那么「死亡」就可能会像货币一样,无限增发。
而皇帝唯一要做的,只是保持平静,这种平静,是已经把未来所有尸体的姿势都预先想好了。
最细思极恐的是,项瞻才不到二十岁,他还有整整一生,去不断优化这套流程。
他兀自心惊,一旁的伍关早已领命,但他却没有走,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张被揉皱的纸条:“陛下,还有一事。使臣护卫归途中,有人暗中塞了此物,说请您亲自过目。”
项瞻有些好奇,接过纸团打开,笺上笔迹清隽而凌厉,正是那十六个字:「潜龙勿用,或跃在渊。藏锋守拙,待时而动。」
“萧庭安……”他脱口而出。
徐云霆一听南荣太子的名字,忙上前一步,瞥了字条一眼,问伍关:“那传信之人还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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