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婶笑道：“地里这会儿哪还有瓜，是在城里买的，也就最后一茬了，再过个十天，差不多就见不到了。”
如今县里有个铺子卖不当季的菜，价钱都要翻好几番，再冷下去，那就只有大户人家的庄子上才有新鲜的瓜果菜蔬，东西不多，自家府上的老爷夫人都不够吃，哪还会往外卖。
倒有些心思巧的会在暖房里种些韭黄豆芽，给城里的有钱人换个口味。
但村里人是别想了，入冬了都是各种干菜，想吃块嫩豆腐都难。
蓉宝模模糊糊记得以前过年时吃过几样新鲜的菜，也不多，几筷子就没了，但这两年从来没有吃过。
吃完东西，两人又坐在凳子上拿起笔。
大福媳妇轻手轻脚的收走碟子，在心里感慨读书也不容易，就跟地里的庄稼一样，下多少力气，有多少收成。
说是放假，蓉宝总觉得比读书还累，她苦哈哈的放下笔，唉声叹气的捶着肩膀。
赵老四站在门口，故意嘴贱道：“炸了丸子，你们不吃我都吃了啊。”
蓉宝扯着嗓子，“娘。”
赵老四三两下就蹦走了，比圣旨还管用。
忙忙碌碌到十月初，赵老四吹着调子，人还没到，大嗓门就到了，“读书读的咋样了？”
蓉宝抬起头，又想祭出杀手锏，“娘。”
赵老四猖狂的走路姿势瞬间收敛了几分，他推门而入，嫌弃道：“你还是个奶娃娃吗？天天喊娘。”
蓉宝嘉宝都齐刷刷的瞪着他。
赵老四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道：“有一个好消息......”
蓉宝抢过话，“听好消息。”
“坏消息是你们的学业那么紧，应该去不了。”
蓉宝眼睛一亮，还不知道去哪呢，就说能去能去。
赵老四故作苦恼，“还是读书要紧，以后大了再去定南城玩吧。”
蓉宝腾的一下站起身，狗腿的给他捏肩捶背，“爹，什么时候去？”
赵老四还想装腔拿调一番，两人已经刷的一下跑出门了。
“娘，我想买一匹小马驹。”
“娘，买几只小羊回家养，过年杀了吃肉。”
蓉宝嘉宝又不傻，爹说的话一点都不管用，最后还是得听娘的。
“要去好几天，你们的课业能完成吗？”
蓉宝皱着一张脸，在心里算了算，顿时就觉得肩头一沉。
嘉宝迟疑道:“我们把课业带过去。”
这下子换杨氏心里不好受了，她看着两人，想说什么，最后所有的话化作一声叹息。
年纪太小，肩头太重。
“在家累不累？”
“可累了。”蓉宝沉重道:“我们的课业好像比其他人要多很多。”
杨氏一愣，“为什么？”
“因为先生说我们明年要出去游学，肚子里总得有点墨水，不然一路只是吃喝玩乐去了。”
“游学？”杨氏皱起眉。
门外的赵老四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收回腿，转身就跑。
蓉宝“咦”了一声，“娘，你不知道吗？爹没跟你说啊？”
杨氏的目光直直看过去，眸中寒意凝然。
蓉宝来回看了看，小声跟嘉宝嘀咕，“爹又要遭殃了。”
赵老四也没跑远，就在赵老三家溜达了一阵，俗话说的好，躲的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除非他以后都不回家了，不然迟早还得自己送上门。
“赵三， 我听说老莫给你送了一壶好酒，搁哪呢？我看看。”
赵老三烦他烦的不行，进门跟土匪进村一样，连吃带拿的，“没有没有。”
“忒小气了啊。”赵老四端着一盘点心，边吃边溜达，自在的跟在自己家一样。
赵老四凑到他身边，“给我二侄女的宅子买了没？”
赵老三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怎么，当叔叔的要慷慨解囊啊？”
赵老四一点都不含糊的扯下腰间的钱袋子抛给他，“多大点事。”
赵老三把钱袋子抖搂干净也只有十几个铜板，他把铜板揣起来，说了句走你。
赵老四立马被空荡荡的钱袋子揍了一下，他捶着胸口，艰难的把糕点咽下去，皱着脸埋怨道：“这么大一个老爷，连块好点心都舍不得买，差点噎死我了？”
赵老三掸了掸衣裳，嫌弃道：“别人用来就茶水，你拿着当饭吃，有钱，真有钱。”
此话一出，两人都愣了一会。
不记得哪一年了，舅舅家走礼送了几块糕点，碎的一点卖相都没有，不好再拿出去走礼，吴氏就给几个儿子分了。
赵老三赵老四年纪小，吃完手里的就看着哥哥手里的。
赵老大赵老二就给两人又掰了一半。
味道还不一样，前面吃的那块特别甜，这块带点酸。
几个孩子蹲在院子里嘀咕。吴氏站在门口叹了口气，四块糕点，碎成一个样了。
那晚爹娘在饭桌上格外沉默，那会儿还年轻的汉子大口吃着菜饭，直到碗里的饭扒干净了，才停下筷子说，“你明天去集上买几块糕。”
桌上的孩子自然是欢呼雀跃。
吴氏低着头没说话，好半晌抹了眼泪，说几个孩子的衣裳都短了。
汉子没再吭声，起身坐到门口削竹片。
赵老三赵老四满心满眼的盼着明天娘去集上买糕回来嘞。
但赵老大赵老二知道家里的钱娘说了算，娘不说买糕，那就不会买糕。
只是妇人第二天背着竹篓走到半路，终是打转回来从笼子里抓了一只鸡，卖了五十文，花八文钱买了四块糕。
四块糕点，两块甜一点，一块带点酸，一块包着豆泥。
糕点是在路上颠碎的，还是碎了送过来，东西一样，但意义千差万别。
吴氏承娘家哥嫂的情，她没有怨言，只是很多年后想起还是耿耿于怀，日子怎么就那么苦呢。
“爹念叨了几十年，说大舅母事做的出，把家里几块碎点心捡过来，我们还要念她个大人情。”赵老三没来由有点伤心，“我哪会还觉得爹心眼小，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点心碎了又不是不能吃，好几文钱一块呢。”
赵老四唏嘘道：“你这孩子，打小就不聪明。”
赵老三心里的感伤瞬间烟消云散，“滚蛋。”
点心可以碎了一块，碎了两块，但偏偏是四块不一样的碎点心。
赵老三是成家后才想明白一个道理，写在人情账上的是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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