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内堂，甘棠看向李氏，直截了当道：“把袖子掀起来。”
李氏心中还有些怀疑，听到这句话便明白，自己是被发现了。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掀开衣袖。在衣服的包裹之下，李氏双臂上的伤痕都被遮掩得彻底，而现在，一道道淤青和旧伤痕赫然曝光，映入眼帘。
“是你丈夫打的？”甘棠低声问了一句，尽量放柔了语气，避免惊吓到李氏。
“是……”李氏咽了咽口水，“他酒后经常会失控，我与婆母说起这些，她只会告诉我男人都是这样。他带我来凌城看病，只是不想让街坊邻里知道他对我做的这些事儿罢了。”
“刚才你是故意让我发现的吧？”听到这里，甘棠觉得方才那一幕有些太过顺利了。
“是。”李氏大胆承认，“聂大夫，我知道我接下来的请求有些强人所难，可我实在找不到其他人能来帮忙。他们生怕我跑了，平日里就把我锁在屋子里，对我严加看管。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想请您帮我给旬阳镇李村村头那一家带句话，就说我想和离。您放心，此事若是成了，我回家那日，家中必有重谢。”
甘棠对于李氏口中的重谢，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是面对一个这样在压迫下生活还想着反抗的女人，她没有办法拒绝。李氏从袖子里取了一对耳环作为信物，让她帮忙一起转交。
甘棠还担心李氏在情绪上会有些控制不住，被周氏和蒋平看出端倪，却没想到她全程的态度都很平和，好似不会再被任何人影响，当真是让人看到了“心如死灰”。
从进入内堂到出去，李氏甚至没有掉下过一滴眼泪。
甘棠带着李氏出来时，蒋平快步上前，语气中带着焦急：“没事吧？”
蒋平一上前就抓着李氏的手臂，看着好像是担心李氏，可余光一直在观察甘棠的神情。
甘棠摇了摇头：“尊夫人盆骨各方面都没问题，还是那句话，回去好好食补，方子我就不开了。”
见甘棠检查完后仍旧是这副态度，无论是周氏还是蒋平也都不好再多说什么，带着李氏便回去了。
甘棠对旬阳镇不熟悉，医馆里也离不了她，她便让王成拿着李氏的耳环跑了个腿，去通知李家人到凌城来。由于李氏身上的伤新旧交错，她担心夜长梦多，也和王成交代着，如果李氏的家人不愿出面，也别和对方纠缠，尽早回来。
甘棠也是有意要试探一下，看看李家的态度。尽管李氏在夫家过得不如意，可她成婚才半年，这种情况下并不是所有的娘家都会站出来，给自己家的姑娘撑腰。她得做好最坏的打算，要是李家不来人，她总得想个法子，不说将李氏带出火坑，至少得让她日子好过一些。
让甘棠没想到的是，三天后的傍晚，王成带回来了浩浩荡荡好几个魁梧的男子。和他们一比，王成的小身板压根不够看。若非是王成走在前头，而且还和他们有说有笑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来找茬的。
刚好医馆里只剩下两个病人，甘棠便让芸娘把他们先带进院里，等给病人都看完后，将前门落了锁，她才往后院去接待客人。
那些人都坐在正堂里喝着茶，见甘棠进屋，全都起身站了起来，齐刷刷的样子像是经历过训练一样。
为首的男人两鬓已经生出了白发，精神头倒是不错：“聂大夫，我是六儿的爹，这几位都是六儿的哥哥。”
甘棠微微颔首，判断六儿大概是李氏的乳名，她索性将前几日李氏被带着来看病的情况，以及李氏嘱托自己要带的话都讲了。
“六儿身上的伤严重吗？”问话的，是李氏的爹。
“伤口很多，而且越来越深，看样子应该是嫁过去不久就开始被暴力对待了。”
“王八蛋！”捶着桌子的不知道是李氏的哪个哥哥，“当初他求娶六儿的时候，说得那么好听，还真以为他是个好的，没想到心竟然这么黑。”
“当初我就说不要让六儿远嫁，你们看看。”
“只会打女人的孬种，老子这就去给六儿讨个公道。”
“别吵了，如今六儿嫁给了他，就是他蒋家的人，还得从长计议，不然以后让六儿怎么做人？”
“有什么怎么做的？你莫不是怕了！”
几个男人吵作一团，嗓门一个比一个大，甘棠听着都感觉耳朵疼。
后来甘棠才知道，李村几乎全村都和李氏沾亲带故，李氏家里更是人员众多，堂哥亲哥加起来十几个。家里男娃多，女娃少，李氏在家向来是被宠着的。
李氏原本有一桩谈好的婚事，两家的流程都已经过了明面，只等着李氏出嫁，坏就坏在她出嫁前几天男方落水丢了性命。因为这件事，李氏被冠上了克夫的名号，在家待了两年多都无人提亲。
蒋平当时给李家提亲时，态度非常诚恳，说是对李氏一见钟情，必然会好好对她，李家人考察一番知道他平日里除了喝酒以外，没有别的不良嗜好便答应了。当时李家内部也想过，女儿这一嫁，还嫁得有些远，去看她一次都要半个月的行程。可转念一想，在旬阳镇附近，都知道李氏“克夫”的名声，让李氏嫁出去，换个环境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蒋平带的那些彩礼李家看不上，还都添作嫁妆让李氏带回了蒋家。李氏出嫁时，可谓风光。
李家人怎么都没想到，这才一年的时间，自家的女娃就被娘家百般磋磨。
李氏是不幸的，被饿狼盯上，因为律法的不公平，她净身出户换来了和离；
可李氏又是幸运的，她有着愿意为她撑腰的家人，哪怕是撕破脸皮也要把她带回家。
李氏也按照承诺，在回家后就给甘棠寄来了书信以及五十两银票表示感谢。
甘棠以为，李氏重获自由，这事到此就能告一段落了，却没想到蒋平和他母亲会没脸没皮的找到医馆来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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