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东门，过大桥，大桥底下一树枣，拿着竿子去打枣，青的多，红的少，一个枣、两个枣、三个栆、四个枣、五个枣、六个枣、七个枣、八个栆、九个栆、十个枣、十个枣、九个枣、八个枣……咳咳，咳咳咳。”
李洁一个人念念有词，念着念着咳嗽起来。
“干啥呢？”
我问。
“练嘴皮子呢，一口气说完一个顺口溜。”
李洁就像一个白嫩嫩、粉嘟嘟，小胖圆脸吹弹可破的幼儿园孩子。
她看着玻璃上即将融化的霜花，用指甲将剩余的一点点刮去，刮出一串又一串艰涩清冷的声响。
“昨几天怎么没见你？”
李洁问道。
“我姥姥住院了，我在医院。”
“生什么病了？”
“还在等化验结果，几天后出结果，估计不很乐观，可能是肺癌。”
“肺癌？”
李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肺癌可是不治之症，死亡率90%。
“现在得肺癌的人怎么这么多？是不是和空气不好有关？”
温婉、知性、大方的李洁似乎想到了我们这座城市不好的空气，永远像一个人整天哭丧着的脸。
“有可能。”
“要是有胶囊机器人就好了，吞进去一颗胶囊，在人的身体里游走，直达病灶，直接把药品放置在出现炎症的地方，或者直接杀死病毒和癌细胞，保护健康细胞，那该有多好啊！”
李洁的想象力真是丰富，一双小眼睛扑扇起来。
哎，如果姥姥真查出是肺癌，我得想办法解决啊。但自己从来没有尝试过啊，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
人的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我现在已经有了这种感觉。
“人生的美好，该是笑着来，笑着去吧？”
李洁忽发感慨，像是一位缁衣布衫、面容枯槁，看破红尘的化外老尼。
“我想让姥姥一直笑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就像一个作家，准备写一部鸿篇巨制，但又担心自己那一瓶不满，半瓶晃荡的文学水平。
“你又不是医生。”
“是啊，从哪里着手我都不知道。”
我就像陷入了一个幽长的梦境，怎么样都找不到出口。
我拿着圆珠笔在纸面上乱画。
纸质有些粗糙，笔尖的小圆珠子不断滚动，有一种利刃划过沙面的滞涩感，轻微，细密，像电流，像一种脉冲信号，沿着笔尖，沿着五指，穿透了皮肤，从神经末梢往全身传送。
我需要查阅一些医学书籍吗？李洁胶囊机器人的理论提醒了我，我需要了解肺癌的微观世界。
一种薄薄的东西在心里发酵，一点点变湿，慢慢膨胀，从刚开始的沉重，变得开始有一丝丝希望。
但每当想起姥姥的病，心里总会涌动出一种莫名的悲伤感，这种悲伤很真实，他们有形状，有重量，正在把我整个人填满，我感觉整个人都在膨胀，不知道是谁的大嘴，正在从一个我看不见的入口吹气，我的身体成了一个塑料外壳，就像气球一样，正在被人往里面吹气，逐渐一圈圈变粗，变大，变肿胀。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要行动起来。
我想起我曾经见过一个无臂的男人在街上卖艺乞讨，从地上他铺的资料来看，他在年轻时也是个英俊的小伙子，本来有着美好灿烂的人生。
然而一场大火让他成了全身结疤的残疾人——面目全非，没有了双臂，全身都长满了瘢痕。
但他没有被悲惨的命运打趴下，现在靠双脚写毛笔字乞讨为生。地上都是他写的书法作品，不得不说，还是有一定水平的。
周围有很多人围着他看，很多人都给他钱，我也特别愿意给他钱，虽然都很少，但真的里面有我一份敬佩之情。
其实很多时候他还激励着我，有时候我遇到困难，我还能想起他来，我想他都那样了，没有双臂，还能自强不息，我这样健全的正常人，还有什么理由不奋斗呢？
我要多学些肺癌的知识。
翻看爸爸的医学书籍，是我了解肺癌的为数不多的方法之一。
我感觉自己是个人溺水的人，正在一池深水里挣扎，一种想要探寻究竟的迫切感正在心里升腾，这种迫切感让我要抓住一切可以救命的东西，哪怕是一根稻草。
肺癌是很多种癌症中发病率和死亡率增长最快的一种癌症，肺癌是对人群健康和生命威胁最大的恶性肿瘤之一。
得了肺癌，无路可走。
肺癌患者像是一个被命运设计、安排、最后被命运捉弄的人，当自己知道被设计，被安排，被捉弄后，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许多国家都报道肺癌的发病率和死亡率明显增高，在女性发病率中占第二位，死亡率占第一位。
一有怫郁，诸病生焉。
肺癌的病因至今尚不完全明确，大量资料表明，长期大量吸烟与肺癌的发生有非常密切的关系，但是姥姥从来不抽烟，姥爷也不抽烟，一手烟，二手烟，都不存在啊。
城市居民肺癌的发病率比农村高，这可能与城市大气污染和烟尘中含有致癌物质有关。
这个原因还靠谱一些，我们这座城市是河谷地形，空气流动较少，污浊的空气难以排出。居住了太多的人口，工业废气，居民生活尾气，汽车尾气的排放大大超过自身的承受能力。
肯定是这个原因，得了肺癌的人就像一辆咣当咣当响的破车，发动机响，车玻璃响，坐在上面的人的骨骼都在响。
这个破车，它很痛苦，痛苦到难以承受车厢里所载的人的重量。
看得越多，就越发觉得自己的粗浅无知，就觉得自己脑壳里的脑子被某种白蚁给啃噬空了。
爸爸的书架上整整齐齐摆满了医学书籍，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知识的橱窗，它们立在那里，等待我们打开窗户，打开后就是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摆放着各类鲜花，缤纷绚丽，暗香流动，招眼的鲜花是一切病魔的死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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