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滩头。
姚拂从鸟笼里取出白色的幼鸟。
这只鸟来得不巧，当时张勉寄放它的时候，她和端木浅正式解除了婚约，根本没什么心思看顾它，导致它越来越不好。
幸好端木浅的医官救了它，再加上后来的精心照顾，恢复得很快。
鸟儿小心翼翼在地上走了几步，翅膀折了以后，很久没飞，好像不会飞了。
在岩石上跳了两下，它回头，看姚拂。
姚拂对它充满鼓励的笑笑。她是它的依靠，如果它不能飞了，她就养着它。
可是不知道谁能给她依靠，哪怕只是短暂的停一停，靠一靠。
鸟儿扇了翅，先是扑哧扑哧找着平衡，终于它平着一对羽翅，在半空划过美丽的弧线，又很快飞了回来，立在姚拂的手掌，轻轻啄了啄。最后，飞向远方。
……
姚拂一回头，只见张勉缓缓走过来，“你怎么在这里？”
张勉道：“我想，如果那只鸟儿能飞了，你会来的。”
张勉说过的，到了时间，他就会走，他不会一直在白石滩头等她。
他也说过，除非他等的人自己改变了心意，否则哪怕他变成一只鸳鸯，他也等不到她。
可是，他等不到她，虽然走了，却换了一种方式等。
张勉注视着她，“身体好了吗？”
姚拂点头。
“去云然翁的府上看你，可那天非常不巧，你侍女说，你病了，临淄王正在府中照顾你。”
姚拂知道他来过。
她的贴身侍女最知道她的心思，那几天端木浅在的时候，侍女觉得他们重拾旧好的时机到了，对张勉的排斥和拒绝应该藏都藏不住吧？
她抱歉地笑笑，轻描淡写，“有一晚饮了酒，却睡不着，吃了安神的药物，结果就昏迷不醒。”
张勉去的那天，就算他什么都不知道，也能感觉到。
当时，府中大乱，下边人都神神秘秘，又慌慌张张。不过在他们的心目中，有临淄王坐镇，胜过任何人吧。
他没资格等在云然翁的府上，就只能来白石滩头碰碰运气。
“什么酒和安神药物在一起，能导致人昏迷不醒？”
姚拂想，张勉洁身自好，他以为她昏迷是药和酒的搭配有问题，而真正导致她昏迷的原因是过量。
她悠悠看着远方，天是高的，尽头是雾霭迷蒙的水面，水是寒的。
她的唇角挂着一抹自嘲的笑，“我记得在凉亭里，你问过我，是不是喝酒了。确切来说，那不叫喝酒，叫酗酒。医官说像我这种情况，轻则反应迟钝和嗜睡，重则昏迷不醒，甚至中毒死亡。那天，如果临淄王再晚来一步，我恐怕回不来了。”
张勉在心里叹口气。姚拂一点也不瞒他，不是怕他担心，而是她完全不介意把自己糟糕的一面呈现在他眼前。
姚拂笑问：“是不是很吃惊？大家闺秀酗酒，尤其还是我们这种文人世家？”
张勉也笑，却只有心痛。
他坐在滩前的岩石上，轻轻说：“其实，你逃婚那天，我看到你了。”
姚拂一怔。
张勉提醒她：“我当时就坐在池塘边上。”
姚拂想起来了，她的侍女给她备好了马，马就拴在池塘边。
有一个人，身穿布衣，头戴斗笠，坐在那里钓鱼，距离她不近也不远。
原来是张勉。
“那天池水映有你的倒影，我看到了，一身红衣，是新娘的装扮。当时我想，为什么有新娘一个人来这么僻静的池塘，可到了第二天，满城都在说姚娘子逃婚的事，我才知道，那人是你。”
那他看到她难过的样子了？
她从喜轿一口气跑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满脸是泪。她在池塘洗了把脸，还是很难过，于是干脆坐在那里，无声地哭了很久。
“所以我知道，你并不想逃婚，你很伤心很不舍，你逃婚一定有别的理由。直到临淄王离开了京城，我才想明白两件事的关联。本来我并不清楚，这到底是你一个人的主意，还是你和临淄王商量好的。
但上次在宫里，你为姚照相看我，特意安排在那天，又给临淄王递了把伞，他没接，我就知道，那是你一个人的决定，临淄王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我明白你为什么要饮酒，因为有一桩秘密放在心里，对谁都不能说，很难受很难熬。
你为那个人做的事，做的牺牲，他浑然不知。他纵然不怨恨你，但很有可能从此把你放下。而一旦放下，覆水难收，由始至终，这颗苦果，你只能独自咽下。
姚娘子，他是你心爱的郎君，可你为了他，放弃了嫁给他，我说得对不对？”
难怪在宫里，他问她是不是还在等端木浅。
原来他作为冷眼旁观的人，都看在眼里。他看到，五年前她和端木浅走不下去，五年后又回不到从前。
张勉笑了笑，“然后我同时明白了，你为何和张今熟悉了起来，论名声，我们家不太令人向往。论权势，虽也是外戚，和姬家根本不能比。张今性子淡泊，在两京贵女中几乎默默无闻。是因为我们的住处，就是原来临淄王府的一部分。我们家的那棵石榴树，是从前临淄王家的。姚娘子，不得不承认你心性坚韧，可是你太可怕了。你心思缜密，就连昔日的一棵树，住在临淄王府旧址的人，都被你默默惦记上了。
你为心爱郎君做的，虽然只是损害自己，对别人构不成巨大伤害，但也不得不承认，是无所不用其极。”
姚拂不否认，“最初我接近张今，确实有目的，但相处下来，我知道张今的好。我利用她，就只那么一次。
我承认，这叫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连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临淄王，他知道后，既不领情，也不欣赏。只是，我从小就跟他定亲，我非常清楚，做一个王妃，职责之一就是要为夫君筹谋，更何况临淄王府后来还出了事。所以我做这些，并不要谁来感激我，也不怕招致任何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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