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芙看到姜一露神色已十分黯淡，一言不发，轻轻将自己的手搭在她冒着冷汗的手上，感受到轻微的颤抖，景芙坐得离她更近些，紧紧捏住她的肩膀。
“说来也奇怪，当时送你来福利院，一直不知道你的名字，可你什么都不记得，偏偏记得自己叫姜一露。”
“是啊是啊，”李院长补充着，“你只记得自己的名字，还说什么，记得名字，就会找到你。”
姜一露已经听不进去这些内容，她知道父母不是抛弃自己，而是永远的离去了，现在至少印证一件事情，在这个世界上，和她有着联系的人，都不复存在，她只剩下孤零零一个人。
景芙眼底闪过一丝不同的光，问李院长：“记得名字，谁会找到她？”
李院长摇了摇头：“不知道，可能是父母吧。后来她一直昏迷，醒来之后再没说过这句话。”
姜一露颤抖着被景芙搀扶上了车，失魂落魄一般和福利院的人简单告别，就启程回到城市。
正值夏日，车里却不敢开空调，姜一露一直回不过神在冒冷汗，她并不悲痛，只是觉得空洞。
景芙过了很久才缓缓说了句：“还有我。”
这句话是有用的，姜一露心里一颤，虽然才见面不久，但景芙大抵是自己小时候的玩伴，还如此志趣相投，她再没别人能够依靠了。
但姜一露没发现的是，景芙一路上也在思忖着什么。
回到城市里已经天黑，舟车疲劳，一晚熟睡姜一露次日中午才渐渐苏醒，看到手机上景芙的消息：“好好休息，我跟小谢打过招呼了，你下午再来画室就好。”
天边没有一丝云的痕迹，燥热的空气驱赶了生机，草叶被晒得蔫卷起来，姜一露来到画室门口时，已经是大汗淋漓。
幸好小谢开着空调，进入画室的一瞬间，身上所有的闷热都在被快速抽离。可还没完全静下来，她就被眼前的场景震惊。
小小的画室里聚集着七八个人，小声地相互讨论，还对着墙上挂着的作品不断指点，姜一露被这些人挡得找不到小谢的身影，她左右探头，才看见埋没在人群里的小谢。
“这是怎么了？”姜一露从人群之间钻过去，拉着小谢的手，生怕出了什么事情。
小谢却一脸兴奋：“这些都是来找你约稿的呀，露露。”
“约稿？”姜一露更纳闷了，怎么一夜之间自己名声大作，看那些人都聚集在自己有关梦境的画作下，而对那些浮翠流丹的色彩作品兴趣不大。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议论，都在尽力卖弄着自己。
“真是水墨丹青，意境美。”
“少说两句吧，这画家什么时候来啊？”
姜一露上前一步：“我就是。”
男男女女的目光聚集过来，看着如此年轻的姜一露有些不可思议，能画出这般作品的人大多已经中年。这么多双眼睛在自己身上扫视，姜一露感到一阵毛躁，走出人群开始自顾自地收拾画桌，戴上了围裙。
“你可不能诓骗我们，这斧劈皴和披麻皴的手法，一看就至少有大师提点过，而且大多是练习许久才能达到这样。”
“是啊，你在谁的门下学艺？”
姜一露答不出来，更不敢说自己主修专业是油画，她一直都是自己学，看着书上的笔法去练习，也得益于福利院的老师愿意给自己提供工具，才没有断了自己的爱好。
有人开始疑惑：“没有拜师就能达到如此吗？”
窗外的蝉鸣让此刻的尴尬不断升温，姜一露愣在原地，竟然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她不是国画专专业出身，仅凭爱好与天赋走到今天这一步，却因为没有师傅就被人质疑技术。
小谢也不知如何应对，想替她说些什么，却话卡在嗓子眼只能干着急。
“那就现场给他们画一幅。”门口忽然进来一人，看到那个脸庞的一刻，姜一露无比安心，正是景芙。
“可是…”姜一露心里犯怵。
“你只管画你的，有我在。”景芙拉着她来到桌前，替她摊开一张宣纸，压上镇尺，姜一露不安地看看那些人的目光，下巴突然被景芙的手扭了过来，那双如秋波般潋滟的眼睛所定住了她无神的瞳孔，姜一露的注意力开始集中，集中在自己的身上，也集中在景芙的眸中。
“开始吧。”
姜一露挽起衣袖，静静伫立半分钟，她脑海中只有梦里的那片秋日水杉林，是柳君风带自己骑马而过的绝美境地。
提笔蘸墨，墨汁瞬间抓住笔尖的每根细丝，加了水以淡墨起稿，提按顿挫的变化中，山石成形，树干留影。
再以皴法梳理出山体脉络结构，姜一露不断回忆着，哪一处该以浓墨加深，哪一处该用留白凸显光照。
景芙在一旁看着，她本不知道姜一露要画什么，可是看见渐渐成型的半山水杉林，景芙的眼底闪过一丝浮光。
随着姜一露每一处落笔提笔，每一抹水墨和纸面的融合，一旁的人群从不屑到惊讶，纷纷凑地更近些，墨色与红黄颜料交错，每一片水杉叶都被赋予秋意。停笔的瞬间，众人顿觉不尽兴，又不得不惊奇。
“这姑娘怎么甘心于此呢？这明明可以去更大的平台呀。”
“是啊，真是屈才了。”
人们开始恭维，姜一露倒也不听，只是抬眼望向景芙。景芙还看着画出神，给人以身临其境的感觉，这边几人已经开始讨论，而景芙似乎置自己于画中，久久无法自拔。
“怎么了？”姜一露问道。
景芙这才回过神，温柔地笑着：“没事，没事，画得真好。”
姜一露能看到景芙的眼里有着不一样的神情，还没等她继续问出口，景芙回答道：“让我想起了我老家，那里也是这样好看。”
小谢见状赶紧耍机灵：“今天参观时间已经到了哈，各位要是不约稿，请改天再来参观吧。”说着径直向门口走去，做出撵客的动作。
其中一男人率先发话：“来，姜姑娘，加个微信，我这里正好求稿，回去就给你发条件。”
“我也是，我这里好几件稿。”
“留个联系方式吧，我们店往后就只要你的稿了。”
突如其来的十几份稿就像姜一露的救命稻草，而且还都是自己专长的方面，简直可以让自己的钱包起死回生。她接应下来了所有的活，景芙在一旁也跟着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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