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解放烧了一整晚，额头烫的吓人，嘴里还模糊不清地念叨着娘，孙大妞抱着自己膝盖，缩在炕的角落里，头埋在膝盖不敢抬起来。
对不起，解放，对不起，弟弟。
孙大妞犹豫过挣扎过，一会儿是小时候弟弟黏着她不撒手的模样，一会儿是长大后他开始仗着家人宠爱对自己颐指气使。
要不算了，孙大妞想，其实弟弟也没有那么讨厌，他......他只是还小，可是......可是如果娘真的被枪毙，他们俩会被送到哪里去？孙大妞不想无家可归。
就这么睁着眼，孙大妞熬到了早上，鸡鸣声响起的时候，她心里摇摆不定的天平终于朝着一方倾斜。
她想留下，不想被拖累。
孙大妞爬起来，如往常一般开始打扫院子，喂鸡，又去自留地里干活，回来后还给自己煮了粥，热了饼子，外面上工的人陆陆续续出发，很热闹，仿佛驱散了她心里的一丝阴霾。
如果忽略掉老旧饭桌上氤氲开的那一摊水迹，孙大妞觉得自己应该还是很平静的。
当天夜里，孙解放反复的高烧再次加剧，双眼不受控制地上翻，甚至出现无意识的凝视，孙大妞有些害怕，总觉得弟弟在看她。
孙解放很难受，从中毒那晚到现在，他已经两天没吃过一口饭，进过一口水了，他肌肉不停抽搐，心跳和呼吸不断加快，眼前模糊一片，朦胧中，他看到姐姐在伸手摸他的额头，“姐姐......”
孙大妞猛地抽回手，不要叫她，叫她也没用，再等等，到明天早上，应该就可以去找于大夫了。
突然想到什么，孙大妞迅速爬起来跑到院子里，从水缸里打了一盆凉水，兜头浇在自己身上。
和弟弟朝夕相处待了两天，不可以只有他发烧了，会引起别人怀疑。
......
第二天清晨，于世辉还在睡梦中，就听到大门被敲响了。
“孩子，这是咋了？出啥事了？”于世辉扶住朝他栽过来的孙大妞，这一摸，浑身烫得像块炭，“你发烧了，快进屋我给你看看。”
孙大妞强撑着自己，“爷爷，去看看我弟弟吧，他......他好像快不行了......”
于世辉到的时候，孙解放已经死了，他叹了口气，“发现的太晚了，来不及了。”
看这样子，烧了很久了，人从发烧到惊厥，再到最后死去，总有一个过程，于世辉本想问问孙大妞为什么这么晚才来找他，但看到对方烧红的脸和虚弱的眉眼，还是没忍心责怪。
孙解放被抬出来的时候，福天明也带着李英和成材回来了，自家院子门前围的都是人，这让他们心里又是咯噔一下，出啥事了？
“天明啊，你可回来了，快来看看吧，可怜的孩子，就这么烧没了。”乡里乡亲的，都是朴实人，见到这么小的孩子死了，心里都不是滋味。
“谁......谁死了？”福天明和李英还在纳闷，就看到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来，孙解放青着一张脸躺在一张木板上，小小的身体，看着可怜极了，而孙大妞正在旁边哭得几乎晕死过去。
孙解放死了？福天明一时有些理解不了，怎么他就离开两天而已，就死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爹！”孙大妞看到福天明，踉跄着扑进了他的怀里，感受到对方一瞬间的僵硬，她也不放在心上，反而搂的更紧了，“爹，都怪我！没看到弟弟发烧了，要是早点儿发现，弟弟兴许就不会死了！”
“孩子你也别太怪自己，你自个儿都发着烧呢，唉，这都是命啊！”
“是啊，你也是个孩子，照顾不到都能理解。”
孙大妞哭得更伤心了，这次没有半分作假。
福天明从没和孙大妞这么亲近过，有些尴尬，他拉开对方，“别哭了，都是命，解放没福气，不怪你。”
福宝儿站在不远处，有些惊悚，孙解放怎么死了？这事和孙大妞有关系吗？她总觉得不可能两天的时间，都察觉不到弟弟发烧了吧？
孙大妞感觉一道有如实质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抬起头，看到福宝儿正凝重地看着她。
又是你，孙大妞假装擦眼泪，避开了福宝儿的视线。
“死了更好！”李英突然开口，“他娘下毒害我们娘俩儿，现在她儿子死了，活该！简直是报应！”
随着李英的讲述，大家才知道这几天到底发生了啥事，一时间，舆论从对孙解放的同情，瞬间转移到了对周学艳的谴责上。
“唉，有这样的娘，俩孩子以后也抬不起头来，倒不如死了干净，就是这丫头咋办？”有人指着孙大妞问道。
孙大妞的心一紧。
李英现在心里很得意，周学艳的事八成是真的，肯定会被枪毙，她留下的俩孩子，死了一个，另一个送走就完了，反正跟他们没半点儿关系。
“送走呗，她又不是咱们村的人，留在这干啥！谁养她？反正我不管。”李英嫌弃地看了眼孙大妞，她连自己闺女都不要，会要别人的？笑话。
大家一时倒也说不出个啥来，也是，谁有这闲钱多养一个孩子呢。
“姨！求你留下我吧！”孙大妞猛地跪下，抱着李英的腿就哭起来，“我家没人了，村里的人都不好，回去他们肯定会把我卖了的，求你别赶我走，我啥活都会干，而且我吃得也少，你留下我，我给你当牛做马伺候你们，求你了姨，求你了！”
孙大妞撒开李英的腿，跪着挪到她正对面，哐哐哐磕起头来，没一会儿，脑门上就磕出了血，看得围观人群心里一阵阵不忍。
“李英，要不你就留下吧，半大姑娘，真能干不老少活了，多一口饭的事。”
“是啊，你把她送回去，不是让这孩子死吗？你就当给你儿子积德了！”
众人七嘴八舌，有的劝留下，也有的说没必要，不是自家孩子，留下是拖累。
最后还是陈志方一锤定音，先留下，等周学艳的事判了，再研究孙大妞的去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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