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不甘屈服的质问几乎要将嗓子撕裂。
席合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甚至脚步都没有片刻的停顿，直接径直离去。
倒是后面小心侍候的鬼差怒气冲冲上去给了他几个刺鞭。
“地藏王菩萨座前护法，也是你能直呼其名的。”
“菩萨、座前护法……”
周寻声音很小，满满的不敢置信，更深的却是绝望。
即便入了地狱，日日夜夜遭受着无尽折磨他也没有屈服，这一刻心底的某一块却慢慢坍塌了。
护法、护法，他们跟她斗了这么久，竟是才知道她真正的底细。
哈哈哈哈，多么的自不量力。
多么的可笑。
鬼差看他大受打击的模样，一下想起他的身份，之前他被不就是护法大人亲自押送来地狱的么？
看来他跟护法大人是有仇？
呵，跟护法大人结仇，不自量力！
入地狱者皆是罪孽滔天，而且周寻的罪行他是看过的，一个狠字了得。
面对一个穷凶极恶之徒，鬼差不由升起正义之感。
“我们护法大人，不仅是酆都大帝的妹妹，更是被菩萨钦点的弟子，极有慧根，大慈大悲。之前投胎人间，清扫人间浊恶，功德无量。你落在护法大人手里就是报应，还敢死性不改，心存怨恨，就你也配！”
周寻崩溃了，疯子一样在血海里癫狂地又骂又笑。
“你回到地府，肯定是在人间死了，死在周建国手里的。最后还是我赢，我把你弄死了，是我赢，我赢了……”
席合恢复了跟随师尊，日日度化灵魂的生活。
只不过她心中有了一丝牵挂，不再像曾经那样全然的心无旁骛。
菩萨端坐莲花座，闭着的眼睛眼珠都未动一下，却感知到她的出神，幽幽出声，“心不在此，人也不必强留。”
席合回过神来，颔首认错，“徒弟出神了，徒弟知错。”
菩萨缓缓睁开慈悲的双眸，包含宽容地看着她，“连自己的心都未化解，又如何能帮其他灵魂超度？强留在此，也不过一具躯壳而已，去吧，先把自己的心结化解了。”
席合羞愧地微微低着脑袋，沉默片刻，浅浅解释。
“徒弟只是有些挂牵人间时养在身边的孩子，也不知我走后，他过得可好？他无亲无故，固执敏感，我担忧他的生活。”
“人各有命数，人间于你已是前程往事，那些人与你的缘分也已结束。困囿过往，只是徒增烦恼。”
“道理徒弟明白，只是……心中还是忍不住挂牵。”
菩萨微微叹息一声，“七情六欲乃人性，能修炼成神佛者皆要能断情绝欲，看来你欲修成大道，还需多加修炼。”
说着话头一转，“但这也非难以启齿之事，神佛之路是条无尽漫长孤独的道路，需得经历人间情、欲，方能有所参悟，才能真正成就大道。”
席合从地狱出来，有些浑浑噩噩地随意走着，一个没注意，迎头就撞上另一个走路不看路的。
两人同时抬头，都是一脸惊讶。
竟是撞到了熟人。
日游神醒过神来后，赶忙行大礼，“下、下官参见护法大人。”
“日游神，好久未见。你这是从哪儿来，魂不守舍的？”
面前这个丧眉耷眼地男人正是席合人间时的小侄子席向明，也是地府的日游神。
日游神眼珠子转了转，像是在思忖要不要说真话。
席合看到他的眼神，猜测道，“去看席康了？”
果不其然，日游神闻言身体当即一僵，腰弯地更低了，没有反驳。
地府规定，地府的人不准与阳间活人有任何牵扯。
他之前趁着几位长官纷纷投胎，跟着也溜去人间，还跟人间女子生下孩子，这是绝对的大忌。
也不知是他狗屎运还是天道庇护，竟然躲过天道法则，跟人类诞下子嗣。
即便把孩子生下来，但席康因是人鬼杂生，所以生下便是痴傻。
席合忍不住问日游神，“现在知道他因何痴傻，你可曾后悔生下他？”
日游神几乎没有犹豫，坚决道，“从未。现在想来，痴痴傻傻没什么不好，简单快乐。我只后悔自己没能再多活几年，多陪陪他。没在死的时候把他一起带走，这样他后来也就不必遭那些罪。”
这是日游神唯一的后悔。
日游神从未有一刻后悔让这个孩子来到世上，即便他是不被天道所允许的，即便他不够正常。
即便离席康去世都已经四十年，灵魂早已灰飞烟灭，人间的坟冢也只余几捧灰。
日游神依旧日日思念他，时时探望他。
这便是情吧。
父子之情。
她与她的小跟班席望，好相似。
日日思念，时时挂牵。
“护法大人这是准备去哪儿？”
气氛陷入沉默，日游神便主动找话题问道。
席合停顿了一会，突然扬唇浅笑了一下。
“去看看我的孩子。”
席合的尸体已经火化安葬了，不想接受她死去的事实也不行，尸体一日一日放着，她的面目也变得一日比一日难看。
总不能让那样完美漂亮的人，到死最后给人留下的却是面目全非的形象。
席老头强忍痛苦，以席合晚辈的身份，将丧事办了。
下葬当日，席合意外去世的消息不知怎么还被捅到了网络上，连挂了一周的热榜头条。
席望看似也终于缓过神来，平静接受了席合小姐离世的事实。
镇定地帮着操持丧礼，认真、坚强地看着席合小姐下葬，之后恢复平常生活，上学放学，练球比赛。
除了生活里缺少了席合小姐，其他好似什么都没改变过。
席家人接替席合继续照顾他，席家人原本想将他接去四合院一起生活，便于照顾，也避免他继续住在公寓里睹物思人。
席望沉默地拒绝了，他用稳定、平静的情绪证明了自己可以住在公寓里，不会受影响。
席家人尊重他的意见，不再强迫他，经常换着人的来看他。
这样平静地过了半年，让一直提心吊胆的席家人终于暗暗松了口气，觉得席望是完完全全接受了现实。
然而谁都不会知道，每到夜晚，席望就只能呆呆盯着房顶到天亮，一夜夜的睡不着。
小小孩童比起以前更加沉默，也不再和班上的朋友们交流玩耍，成了一个独行侠。
把自己隔绝在世界之外，只是一个看着正常的躯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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