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路卡大概又走了半个时辰，前方赫然出现了一个大湖，一问才知正是太湖。为了尽快抵达苏州城，众人商议后决定改道水路。
湖边正好有一渡船，船夫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汉子，从黝黑的面色可以判断出是个地地道道的渔民，才开船不久便打开了话匣子。
“看各位的穿着打扮，可是外来的客商？”
“老哥眼力不错，我们是从建康来的。”白千书抱拳道。
“我猜你们应该也是来抢购生丝的吧？”
“抢购？”白千书自然知道船夫说的是桑蚕丝，疑惑的是为什么用‘抢购’这个字眼。
“小兄弟，看来你还不知道现在的行情，因为前段时间太湖地区大水，很多蚕户损失惨重，导致市面上的生丝供应量锐减。其实这也没什么，可偏偏又遇到了少有的寒冷天气，导致蚕农对未来的预期很差，所以短缺加上惜售双重影响使得生丝的价格直接翻了四五倍。”
“老哥，你怎么对生丝市场如此熟悉？”
“不瞒各位，我家堂兄便是养蚕户。”
“原来如此，看来我们这次要空手而归了。”白千书沮丧的叹了口气。
“小兄弟也不要悲观，沈家和孔家实力虽雄厚，也不可能垄断整个生丝市场，只要价格合适，从散户手里采购也未尝不可。”
船夫虽然未挑明，白千书却也听的明白。这不明摆着给自家亲戚推销生丝吗，先是透露市场紧缺，价格暴涨的信息，提前打好预防针，目的是为后期谈价格争取主动权。
幸亏自己不是来采购生丝的，不然还不被这些人拿捏的死死地。
“好，届时还希望老哥帮忙引荐，好处费自然不会少。”
“小兄弟果然是生意人做事敞亮，日后如有需要定当竭力相助。”
船夫言语干脆利索，亦不拖泥带水。
看着一望无际的太湖水，白千书感慨万千。太湖地区地势低洼，又处在长江下游，赶上丰水年，极易发生洪涝灾害，可以说前一日还是风景如画，一片祥和，下一日可能就成了水乡泽国，民不聊生，吴中水患也成了历朝历代统治者非常头疼的问题。
按亲身所见，这场洪水造成的损失不可估量，若想恢复估计至少一到三年，农桑养殖户尚能节衣缩食，勉强度日，但靠出卖劳力过活的底层百姓便更无活路了。
但这里毕竟是江南，周围各郡无不是粮食的重要产地，只要朝廷调配得当一般不会出现更大的问题才对。
大概一个多时辰，小船终于靠岸，芊儿支付了船资，又和萧世廉、荛儿，三人合力将白千书抬上岸。
路边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急匆匆向小船跑了过来，众人立刻警觉了起来。
“老弟呀，大事不好了，咱们家的生丝都被抢走了。”
男子扑到船夫近前，瘫坐在地，痛哭流涕。
“兄长，到底怎么回事，生丝缘何被抢？报官了没有？”
“老弟有所不知，就是官差带着孔家人去的。”
“这，这还有王法吗？”
“二十斤才给了半吊钱，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呀，早知道还不如做散户。”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唉！”
听着两人的谈话，白千书有些云里雾里，便看向萧世廉。
“萧兄，你听明白了吗？”
“白兄弟，我猜这个人应该是提前和购方签订了生丝契约，现在因灾情影响生丝价格已经远远高于契约价格，养蚕户自然不愿意按契约价格交付。”
“原来如此，那就是这些养蚕户不对了，想必当年签订契约时的价格应该是高于市场价的，倘若不然他们怎么会签约，现在市场价高于契约价格就要耍赖，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严重违背了契约精神。”
船夫和蚕户两人闻言，立刻一脸委屈道：“公子，你有所不知，事情并不是你说的样子，蚕户和收购商签订的契约价格是低于当时市场价的。”
“这是为何？”连萧世廉也大为吃惊。
船夫叹了口气道：“你们是外乡人，不知道吴郡的法令也无可厚非，当年陈国有三大采购商，沈家、孔家和萧家，都是有朝廷备案的。养蚕户和他们签订契约是不用另交桑蚕税的，如果不和他们签订契约，自行在市场销售的话，需向官府交三成的交易税。”
“老哥，当时契约价格之所以要低一些，是人家采购商替养蚕户交了税，并不是官府免了税。在我看来，当时的契约对养蚕户是非常有利的呀。”
“唉，确实大部分养蚕户为了贪占那点小便宜，最终吃了大亏。”
见二人一脸沮丧，萧世廉安慰道：
“洪水这种突发事件，采购商也不可能提前预测到，这种事愿赌服输吧，也不要太过悲伤，至于今后的生活我相信朝廷不可能不管的，只要熬过了这个冬天，相信一切都会变好的。”
“借公子吉言了。”
两人深深鞠了一躬，自行离去。
见萧世廉眉头紧皱，白千书拍了拍他的胳膊。
“萧兄，想什么呢？”
“这生丝契约看似没有问题，但感觉又有问题，大灾面前富商巨贾丝毫没有受影响，而百姓却到了生死边缘。”
“世间事，有的合法但不一定合理，有些合理但不一定合法，处于弱势地位的百姓自然要承受这一切。要不怎么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呢！”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白兄弟，没想到你对生民有如此深的感悟，为兄受教了。”
“萧兄，这是一位为民做主的好官说出来的，我一介百姓可没有如此见地。”
“是吗，有机会麻烦白兄弟一定要帮引荐引荐。”
“啊……好，没问题。”
白千书苦笑着，此刻距范仲淹出生还有四百多年，若想见面除非穿越时空，就像自己这样。
想到这里心思不免沉重起来，自己这种情况到底该何去何从？华书的身体，白千书的思想，此刻居然傻傻分不清到底是谁。
如果定义为华书，自然可以放心生活在这个时代，不管如何疯狂的折腾，应该也不会改变历史。
但如果定义成白千书，说明是时空出现了bug，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会让历史走向发生偏离。这是最恐怖的，也是最无奈的。
地球呀！
人类呀！
我也不想这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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