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夫是个心细如尘的人，因此但凡有一些不对劲，她都可以敏锐地察觉出来。
不过她向来谨慎，深知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因此就算她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事情时，也不会冒然开口，省得为自己招来是非。
因此在她发现万安怡的情况与自己想象中的有出入时，她并没有声张，而是按捺住自己的冲动，决定先观察一段时间。
如今把事情摊开，无非是因为万安灵准备插手，若是查出种种事实恐怕牵连甚广。由于苦主万安怡说不定也是其中的参与者，陈大夫思索了一下，决定先问清楚万安怡的想法。
问题抛出来之后，得到的是一阵沉默。
陈大夫也不急，横竖她在诊脉时也无人敢擅自闯进来。而且她进来前还特意让杏儿把风，哪怕有杏儿不敢挡的人要进房门，那小丫头也应该会知道扬声提醒她。
“陈大夫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万安怡沉默过后，幽幽地问。
“搬来客院之前我就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陈大夫叹了口气。“只是我无法理解你的想法，所以我一直没有对别人说。”
听到陈大夫的话，万安怡似乎悄悄松了口气。
“我原以为不会有人发现的。”她道，努力撑起身体半坐在床上。
即使调养了近一个月，万安怡的脸色仍是没有多少血气，也无怪乎见过她的人都会担心她是否已经药石无灵。她中的毒，是需要在日积月累积攒了足够的量之后，才会一次性发作出来。
“所以，你能说一下原因吗？”陈大夫继续询问，顺便也为她透露万安灵的计划。“四姑娘对你的病情十分关切，正准备去找出你的病根。她虽没有亲自来看你，却也时时询问你的情况。而她不过来，其实是因为我的建议。”
陈大夫的话让万安怡觉得有些意外。
“我本以为灵姐姐对我并没有多少好感。”毕竟两人之前相处的时候万安灵的态度总是冷冷淡淡。
“如果以平日的行为举止来看，四姑娘确实表现得有些疏离，可是她是个热心肠。”陈大夫失笑。“你知道那杏儿已经在外头帮忙了好几天了吗？”
万安怡摇摇头。
最近这段时间，除了这间客房，她哪里也没有去。除了巧儿与陈大夫，她一个人也没有见到。久病床前，一句关心的话也没有，多少夜里在病痛中醒来，内心只能感受到无尽的悲凉。
“我娘……其实她并不在意我的生死，所以她在毒害我的时候并没有犹豫。”万安怡双眼盯着前方，眼神有些迷惘。如同说别人的故事一般，将一切缓缓道来。
清姨娘对于万安怡向来只有嫌弃而无爱怜。尤其因为万安怡是在万老太太与万夫人身边长大的缘故，让清姨娘一直认为这个女儿不会与她同心。既然是不同心，那就没有必要对她好。横竖最终都是只白眼狼，还不如在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好生利用一番。
“阿娘忧心自己年华老去，可自己始终没有儿子傍身。而我又是一个即将外嫁的女儿，她害怕将来我不在万府，父亲更不会正眼看她，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让父亲与她多些接触，最好能在此期间珠胎暗结，拼得一个儿子……”
万安怡默默叹了口气，抬眼看向陈大夫，平静的面容里隐藏着许多无奈。
“阿娘始终不能正视自己被父亲厌弃的原因，总将责任怪在别人头上。”她说了这么多的话，喉咙有些干涩，嗓子发痒，陈大夫适时给她倒了杯水。“……其实父亲一开始就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对阿娘，他是看一眼都嫌多。这样的男人，又怎么会愿意与她生儿育女呢？偏偏谁都看得出来，偏我娘在自己给自己设下的迷障中兜兜转转，始终不愿意面对现实。”
“按你所说，清姨娘是为了争取与万家主的相处机会才对你狠下毒手……五姑娘是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情的吗？”陈大夫狐疑地问。
万安怡看起来不像是这么愚孝的人，如果知道自己亲娘有这种打算，估计也会避开吧。
果然，万安怡摇摇头，她低头看着自己葱白的十指，才发现不知何时它们已经扭成一团。
“刚开始的时候，孙家来信，虽不知道信里实际说些什么，但府里都在传孙家已经定了婚期，估计我出嫁的日子不远了。以此为由，我娘让季妈妈过来，说是考虑到我们母女的相处时日不多，在这仅有的时光里她想尽一个母亲的责任，与我多些温存，没有多少怀疑我便去了。”
清姨娘是个演戏的高手。
一开始她确实表现得情真意切，一副想要弥补这些年自己对万安怡的亏欠，每次见了万安怡都是笑脸迎人。两人相处期间其实也多是闲话家常，说些母女间的体己话。
毕竟是相敬如宾这么多年，要一下子亲热起来并不容易，可是能在出嫁前得到生母的关怀，对于万安怡来说，这已经是一件十分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每次去清姨娘的小楼，她都特意准备补身的炖汤。说是万安怡将要嫁为人妻，要趁此时补补身子，将来要为夫家多生几个大胖小子才好。万安怡也不疑有他，清姨娘给，她便喝了。
就这样喝了近一个月，某天凌晨痛醒，才知道自己上了当。
再后来，就是清姨娘特意来看，冷眼旁观她的痛苦。
“你个小贱人命硬，浪费了我这么多时间才见药效发作。这些天我对着你装出慈母的样子，可太累人了。”清姨娘看她的眼神里始终没有温情。“幸好也是在这几天见了效，不然我得再加多些药……”
看见万安怡面露疑惑与惊惧，清姨娘又道。“那些天一碗碗汤喝下去，可觉得美味？这里我可是特地为你加的灵药，也不是什么剧毒，顶多就是让你难受些罢了。我也不会真要你的命，省得到时闹大了不好收场。”
万安怡看着她得意的笑容，对这个生母的所有念想荡然无存。在病痛的折磨下她恼恨自己天真又愚蠢，可是一切都为时已晚。
听到这里，陈大夫双眉紧皱，似乎无法理解竟有人会对自己的骨肉这么冷血。而且……
“初时是不知情，但你在客院住的这段时间里，又为何会将有问题的汤药喝下？”
万安怡闻言，转头看向陈大夫，忽然露出一个淡漠的笑容。
“因为我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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