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听戏本子时，的确听闻过前朝有诸葛昂与高瓒设宴烹熟人肉之传闻，不过先生说的再绘声绘色，也皆是书中传闻罢了。未曾亲眼所见，自是只当怪谈，办差多年，各种人命死状他皆看如云烟，却想过当真会有人生食血肉筋骨。
如今一见那牙印儿，再一想到先前老叟所言，便是有三分不信，如今也尽数信以为真，只当这阿荣如此恶心。
傅鸿禧亦觉喉中添堵意，闭眼强忍了一阵儿，又仔细打量手中那块儿筋骨，反驳道，“应当是这山中走兽的。他既是长年累月隐居于此处，夏秋靠野果，春冬自是要靠狩猎山中的飞鸟走兽果腹。在此处他未必会生火，啖以生肉冷血也算是合情合理了。余下的几块虽已受冻，不过看这筋骨与人…应当是不同的。若当真啖人肉，无论是壮丽的百姓还是过路之人，早该闹的满城风雨，也不会等到今日了。”
宋如诲这才颔首，见他如今还捏着那块儿生肉，当下颇为嫌弃，忙从怀中掏出锦白绢子扔给他擦手，起身道，“如今只能暂当如此。至于钱三…未曾在此处，我想着也离不了过远。不如去外头瞧瞧，若是能与他审出些什么…”
略停顿一瞬，自己先嗤道，“罢了，多年藏于山林中无人相谈，只怕他十有八九是说不出来话，便是能开口，也未必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如今还是查钱三的踪迹较好，我还是断定，钱三的踪迹必定与这阿荣有关。”
傅鸿禧不可置否，二人一前一后从山洞里出来，他忽然问道，“宋兄未曾想过，他为何要攻击你么？”
宋如诲闻言当即凝眉。那阿荣方才来势汹汹，招招狠厉，看似是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仔细想来，纵是他与傅鸿禧查探此案时被阿荣察觉，想要杀人没口，身承风险之人除了他，更有傅鸿禧，甚至是那口快的老叟。
可方才二人故意兵分两路时，那阿荣却是直奔着自己过来，显然是要置他于死地。这竟是不知从何时起惹上的仇怨，如今想来
倒觉背后生寒。
难道这阿荣并非完全是蚩蠢之辈，知晓钱三是他宋家的下人，方才因此事记恨他不成？
心下暗自思忖后，他摇头喟叹，“若说是旧年恩怨，可我从前不曾认识他，更未与他有过正面交锋。便是今日你我为了钱三往林中寻他，只要他不露面，你我也是无功而返。便是将来衙门里的弟兄或是巡防营的人来捉拿，以他先前的本事，也应当轻松逃脱，何必似如今这般自讨苦吃。若是初始便是为我而来……”言及此处，他蓦然扬眸，迟疑呢喃，“初始……”
傅鸿禧深深盯了他一眼，再看那阿荣如今仍是死命挣扎，方斟酌道，“如今万事皆为过耳传言，若是从初始起他的目标是你或是旁人，钱三不过是因守夜时察觉他的踪迹方被灭口，今日所发生的一切是否可解释的通。”
语意方落，宋如诲瞬而捕住他所言的字眼，反问道，“是我或是旁人？这是何意？”
垂眸四下打量着山石沟壑，傅鸿禧将心中所疑徐徐道出，“我倒有两个猜疑，一则是昨日你我在林中狩猎时，于不经意时撞见了什么。只是当时你我的兴致尽数在那野味的身上，未曾留意，却叫他记恨于心。阿荣虽看似有常人不同，可也并非万事皆混沌，他想杀人灭口，只可惜白日里未曾得手。
“等到夜里他随着我们回了别院，想趁着天昏地暗时动手，可惜惊起守门的钱三，他怕惊醒众人不得脱身，今日方才作罢。我与宋兄的身量又相差无几，大抵他是将你我混为一人，追你还是谋害我，与他而言接无两样。再者，”
他言罢皱眉不语，宋如诲已顺势料到，面露惊色，“你的意思……是他原本冲着的便是枕寒她们两个？”
傅鸿禧颔首。昨日他发觉阿荣时，正看见他的眸光紧盯些薛绛姝。原本他只当阿荣看的是薛绛姝身侧的鱼篓，如今想来，这阿荣在此处混了数年，早已如二人先前所见啖生肉冷血便可，怎会贪食过路之人的盘中餐，他大抵是在林中看过宋氏兄妹二人，见薛绛姝一人坐在河畔时方才起了心思，而昨夜里钱三守的二道门亦是通往女眷的跨院，若是能惊起钱三的动静，他的行踪大抵从初始时便是冲着那处跨院过去。如今细算起来……
他不由得觉头疼，所幸昨夜里女眷的跨院里未曾出事，倘若那阿荣当真是冲着她们过来的，昨夜他与宋如诲二人却无半分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他抬眼盯着阿荣默然半晌，长吁一口气，“这阿荣……三分疯魔五分痴傻，却还有两分是故作之态。便是先前那老伯，其后的整处庄子皆非常态。”
其中应当包含了无数的深渊秘闻，一旦呈现于世人眼前，大抵会是滔天之罪。
他叹道，“当下宋兄还是将他押送至衙门，好生审讯一番，再定下一步的打算。”
宋如诲颔首，既是寻不着钱三，那村庄再有异，他二人如今身着便服，无凭无据也不可随意入庄子查探，反而会打草惊蛇。这阿荣方才意图谋害，理当入牢狱，方算了结。
当下二人只得摞余下琐事，一左一右架起阿荣，预备将他原路带回。
却不料这阿荣仿佛听懂他二人方才所言一般，见状更大力挣脱口中更是呜呜碎语，不知在念叨何物。
宋如诲听的心烦，见他不老实，扬手便欲将他劈昏过去。电光火石之间却见阿荣死命回头，眼睛死死盯着溪畔的一处山石后，仿佛其后藏着极重之物，必要将其呈现与众人面前，或是带于身上。
他心下生疑，侧眸与傅鸿禧相视皱眉，当即回身将那阿荣一道押于溪畔。阿荣见状面色果然略缓和了些，不过转瞬，复又怒目圆睁，要往回躲。
【注：开头故事出自野史.张鷟.《朝野佥载?补辑》。传隋代末年，诸葛昂和高瓒互相争强赌富，彼此设宴相请，一个将双生子煮了，一个将自己的爱妾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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