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敛秋看不过眼，虚扶着她坐上侧席八仙椅，又叫小丫鬟换了新茶进来。知她二人有话要说，安顿好后忙招呼众人尽数退去院中候着，只余她姐妹二人。
将薛如意晾于外间儿坐着，薛绛姝先回房卸了满身累鬓的珠钗玉珰，方才落座端茶，漫不经心地问道，“今日小宴上学着了什么。”
薛如意闻言一愣，旋即转了转眼珠儿，不解道，“我…实在不知姐姐的意思。今日小宴与往日并无不同啊。”
她不由得凝眉，仍耐着性子问道，“今日你也是以主人的身份出席小宴，更是照拂庆国伯府的苏姑娘，如今可知晓自己筹办小宴的规矩了么？”
此番语意比先前众人面前更为柔婉，仿佛只是长辈问她的规矩，薛如意这才安稳下心神，露了笑意，“自然是学会的，也是多亏姐姐先前的教导。想来日后我也可似姐姐一般独当一面的。”
言罢自己倒觉得有趣，抿唇轻笑。却见薛绛姝只慢悠悠把玩着茶碗盖子，对她所言不可置否。面上当即又起了怯意，低声试探着，“不过还需二姐姐费心教导我。”
袅袅茶香雾气透着碗沿缝隙缠上她的手指，略平手划过碗盖，将那雾气尽数收拢，薛绛姝方续言，“今日与苏姐姐在一处说话，觉得苏姐姐为人如何？”
薛如意忙道，“自然是好的，苏家姐姐娴端雅静，行为举止皆为闺秀。她今日还教导我几句诗词，更是提点过我的琴技，为人是极好的。”
“是么？”薛绛姝闻言似乎极有兴致，徐徐追问道，“竟是费心了，那除了这些，苏姐姐有没有教导过你为人不可信口雌黄，‘多嘴饶舌’又是什么意思。”
秋日外头风虽高，房内却已添置几处装了滚水的暖炉，房门一关，屋子里和煦入春，自是不觉清冷之意。她此番的语意亦如柔荑徐徐拂过耳畔，却是惊的薛如意面色大变。茶盏被她死死扣于手中，良久方才缓过神，强撑着笑道，“姐姐所言…我实在不懂。二姐姐与苏家姐姐可是有恩怨，方才如此询问我？”
方才慌神时，她的手指虽用力，却已有滚热的茶汁顺着碗沿细缝倾泻于她腿间的裙衫上。薛绛姝瞧的眼睛疼，再闻言登时又勾起先前的火儿来，冷笑道，“三妹妹素来冰雪聪明，万事搁在心里头皆如明镜。方才更是聪明的很，这会子又怎会不解我的意思呢。”
见她仍有狡辩之意，猛地摞下手中茶盏，厉声道，“怎么，到如今还不知你今日到底错在了何处么？”
薛如意慌忙摞下茶盏，面色苍白。原先看着薛绛姝未曾发作，她只当是自己拿小把戏不足为奇，才将那点私心摞下，却不料方才所言不过为试探，如今却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
知如此，她暗自踌躇了半晌，慌忙起身，怯声求道，“请二姐姐教导。”
瞧她的容貌长的似袁姨娘，这会子一敛眉低言，遇事的性情倒更相似，直看的薛绛姝心中窝火，凝眉嗔道，“我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父亲自幼便要家中的女孩儿们熟读《女则》，更曾教导晚辈一言一行皆要端正可为。你呢，我竟不知素来乖巧的三妹妹是何时起学会了扯谎捣乱，牵扯兄姐也罢了，还敢牵扯上母亲。她的语意骤然提高，“谁教你的规矩！袁姨娘从前便是如此教导你么？”
长到如今，在家中她是甚少与人动怒的，这会子却是气急，手指死攥着桌角方才压住满腔怒火，只冷眼盯着薛如意，看她如何反驳。
薛如意这会子已软了腿，虽扶着桌案不至于跪倒，眼角眉梢慌乱之意堆积成峦。知如今躲不过去，她只得凑上前攥薛绛姝的衣袖，涕泪连连，“方才是我错了，还请姐姐饶我这一回，往后…我必定守规矩，还请姐姐费心教导我。”
眼眸如同两汪盈盈春水，清泪划过面颊时宛如雨打芭蕉，倒显得她更可怜些。
愈发气的薛绛姝冷笑，堪堪躲过她的手指，沉声呵道，“坐下，这会子知道哭，先前的心思又去了何处？”
看她喏喏归座只垂着头抹泪，薛绛姝方才压住心头恼意，斟酌着问道，“你今日所为，是你自己的心思，还是谁人教导你的？又为何扯谎？”
薛如意如今不敢瞒她，嗫声道，“是苏姐姐。苏姐姐告诉我，若今日原是为了谁，便该叫那人亲自去相看。如此也可快些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我心下也是记挂着此事，方才想着帮衬二姐姐与大哥，却不想姐姐恼我，想来是我做错了。”
薛绛姝凝眉，继续试探，“快些定下来什么？与大哥又有何干系，你此言倒是叫我听不懂了。”
薛如意猛然抬眼，讶然道，“今日小宴…原不是母亲与二姐姐为了大哥的亲事筹备的么？我那日在母亲房中听着的，母亲所言何时有诓人之处？”
言过一半方才留神薛绛姝的面色，知自己又说错了话，忙又垂眸低声，质问哑然而止。
薛绛姝闻言怒极反笑，轻嗤道，“为大哥筹备的亲事，苏姐姐又是如何知晓的？她又是缘何教你的？”
薛如意只死命垂着头，不敢搭言。她又笑道，“与自家兄姐藏心思，与外人倒是口若悬河，三妹妹可知何为本末倒置？如今可知晓自己今日的错处了？”
见薛如意连连颔首，神色怯懦。她登时又觉头疼，当下连瞧她的心思也没有，摆手道，“罢了，从今日起你便回房去抄诵《内训》，等悟了今日所为到底错于何处，再过来回我。”
似乎等此言许久，薛如意闻言连忙颔首，起身往外赶。一时房中添了静意，停了好一阵儿，敛秋等人方才又进来伺候。
方才在外间儿已听拂冬倚翠简言，再听薛绛姝回来的火气，心下已是猜出了十之八九，连忙上前安抚道，“过去也罢了，说那姑娘的事，姑娘罚也罚了，往后留心防备着便是，何必气着自己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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