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营帐中。
“来来来，喝！”
一将领举着碗，酒过三巡，此刻已经醉醺醺。
“呜——呜——”
“什么声音？”
将领撑着桌子半站起来，有士卒迷迷糊糊道:“去塞外平叛的大军开拔了吧？”
那将领又坐了回去。
一士卒管不住嘴，接了句:“听说那位云麾将军沈行俭和死去的使臣是至交好友，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冲动，为了一个故友就要向陛下请旨去塞外平叛。”
“你不会说崔大人吧？”
“对，好像是叫崔知鹤吧？”那士卒晃晃悠悠站起来，手掌在众人面前晃了晃，酒精麻痹了大脑，平日里不敢说的话此刻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崔知鹤你们知道不？就是崔相的儿子。要我说啊，他就一文官，安安稳稳待在朝堂，这辈子也没有报国的机会，这次死在了出使的路上，正好是老天给他机会呢！”
谁也没说话，将军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那士卒又凑过去，谄媚笑着讨好:“况且将军您本就看不惯那沈行俭，这次正好让乌羌人收拾他。”
将军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一巴掌甩过去。
那人被扇倒在地，酒醒了大半，趴在地上不明所以地喃喃:“将、将军……”
将军站起来，一摔酒碗:“你别他娘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要是为了报仇，他沈行俭大可请旨杀去乌羌，或是带兵攻打渥突，他吃饱了撑着要去救嘉凌关！”
一群满身酒气的士卒赶紧嬉笑着拉住他:“将军，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偏偏地上那人嘴里还在嘟囔:“那、那嘉凌关并非要塞之地，且被围困已有十余日，说不定早已臣服蛮人，就算收回来了，也不过一座无用之城，一群无用粗民而已，没必要去救。”
将领是个暴脾气，一脚给他踹过去，指着他鼻子怒吼:“那是大魏百姓，粗民富吏，有个屁的分别？”
他指着着一圈醉醺醺的士卒破口大骂:“若今日是你、是你们这群人被困在城中，我大魏军队拼死也会去救。老子是看不惯他沈行俭，仗着自己死去的爹有功绩升得比我们谁都快，但他敢请旨杀出塞外救嘉凌关的百姓，老子就佩服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群人都噤了声，将领叉着腰，鼻孔里哼哧哼哧喘着粗气:
“还有，老子更看不惯在背后说人闲话的狗东西，每人四十军棍，立刻执行！他娘的，什么玩意儿！”
将军掀开营帐骂骂咧咧走出去，帐外的风呼呼吹来，酒气散了大半。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
他是徐州人，当年若不是崔大人，他老娘就病死了。
如今崔大人身死，他手下的人却这般议论。
一群混账东西，王八羔子，活腻歪了！
＊
大魏士卒口中已臣服蛮人的嘉凌关此刻风声萧瑟，遍地残肢断臂，血水和着焦土干涸一片，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气。
“呼——呼——”
城墙下，不知是谁沉重而缓慢的呼吸声，长长吸入一口气后，半晌才听到艰难的吐气声，像是一条命就被这么半死不活地吊着。
董魏颤抖的手拿起水囊，艰难地张开满是血口的唇，使劲抖了抖水囊，又酸又涩的污水顺着水囊壁流下。
一滴、两滴……
没了。
董魏放下水囊，几滴腥臭的水流进喉管，却清凉甘甜。
城中残水早已饮尽，嘉凌关将士水囊里的水要么从马粪里挤出来的，要么就是自己的尿水，只是如今，这最后几滴水也没了。
“喝我的吧。”
董魏循声望过去，高大人整个人都蜷成一团，白胡子在风里哆哆嗦嗦，本就干瘦的老头因为缺水更显得皱皱巴巴，看着只剩一层又焦又黑的皮。
他枯枝般的手抓着个干瘪的水囊，正递过来。
董魏摇头，并没有接。
高大人拔开水囊的塞子:“喝吧，还有一口。你们还得跟这些蛮人拼杀，不喝水怎么行？”
话音刚落，城墙外就传来喊话声:“投降吧！你们都断水断粮好几天了，再不投降，早晚死在这儿！”
城墙上一片寂静，城下的库黎将领示意攻城，于是撞击城门的沉重声音再次响起。
董魏用唾沫润了润嘴上的裂口，翻身起来，张弓拉箭。
“嗖——”
箭矢破空而下，一箭射中撞城的库黎人脑袋，厚重的木头被“砰”地撂下，十多个库黎士卒慌慌张张跑回去。
“他们还没死！还活着！”
连续十多天的围困，他们用尽一切办法，截断后方送来的粮食、在流进城里的河水中投毒、没日没夜地进攻。
但这群嘉凌关的守卫士卒像是怎么也打不死，断水断粮五天了，他们居然还能坚守。
伏娄将领冲城中喊话:“你们这么坚守有什么意义？这都快半个月了，大魏有派人来救你们吗？大魏早就放弃你们了，再坚持下去也不过死路一条，不如投靠咱们！”
城墙上还是悄无声息，库黎将领拍拍伏娄将领的肩:“行了行了，别白费劲，继续围着吧，他们早晚坚持不住。”
两个将领骂骂咧咧，却也无可奈何，他们不像乌羌那样彪悍，连云梯也没有，只能用最原始的围城方法，偏偏这群大魏人怎么也不出来，就要死死守着。
明明是按兵书上来的啊。
兵无粮则饥，饥兵则乱。
怎么这群魏人骨头这么硬？
“你说，崔大人真的死了？”
董魏正擦拭着手里的长刀，闻言手中动作一顿。
“不知道。”
“我觉得他没死。”
董魏看过去，问他这话的士卒抓着弓箭，指甲盖里不知是土还是血，又脏又黑。脸上的黑血凝固成块，和灰尘混在一起，黑黢黢一团，只有眼睛还又黑又亮。
董魏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是谁。
那士卒转过来看着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我阿兄怎么样了，我听说他们来救援的路上遭了埋伏。”
哦，是那固丹小王子。
董魏喉咙里像是燃了一团火，又干又疼，他不想说话，只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将军！将军！不好了，又死了十几个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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